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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失之淡然

本想立夏時節(jié)去,看著慕容璋身上的傷還尚未痊愈,就這么磨磨蹭蹭,又過了小滿。

物至于此,小得盈滿。

陳行遠(yuǎn)暫且安排好一切事項,叫上兩人,騎著馬,悠悠出發(fā)。

她一襲紅衣似火,腰上系的雪白絲帶長長,跟著輕風(fēng)在身后招展,紫金色頭冠,略狹長的眼眸里不知生著什么情緒。

慕容璋倒是一身白衣,襯得這面色蒼白到近乎透明,清冷冷的眉眼低垂,一根雪白的絲帶束發(fā),風(fēng)吹過他發(fā)梢眼角,總覺得他周身,還帶著些許初春寒意。

陳羌歌也喜歡穿花里胡哨的衣服,這次卻難得穿了一身黑,稍顯狹長的眼里含著淺淺的笑意,慵懶地握著韁繩,像是將要赴某個好友閑游的約。

三人駕著馬,不疾不徐地往北出發(fā)。

陳羌歌和著暖風(fēng),興奮道:“陳行遠(yuǎn),你看!”

陳行遠(yuǎn)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小片野花,白的,粉的,紫的。

她緩緩?fù)O聛恚{(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花叢奔去。

陳羌歌一怔,忽而驚喜:“啊,陳行遠(yuǎn)!”

眼看兩人都轉(zhuǎn)換方向,慕容璋雖不解,卻也跟著過去。

陳行遠(yuǎn)正坐在馬背上等著她來,她一躍下馬,欣喜地蹲下身,找了一朵紫色的盛開正好的漂亮小花,起身笑盈盈地招手:“低頭低頭?!?

她噙著淺淺笑意,彎腰低頭,讓陳羌歌能夠到她。

陳羌歌把那朵她認(rèn)為最漂亮的花別在陳行遠(yuǎn)的鬢邊,滿意的點頭,又給自己找了一朵紅花,開開心心地問:“你要什么樣的呀?”

見慕容璋搖頭,也不多說,身姿輕盈地上了馬。

慕容璋看著陳行遠(yuǎn),雖然她只淺淡的笑著,卻能明顯感受出她的開心。

那是不同于宮中的、閑云野鶴的開心。

幾人繼續(xù)走,慢慢悠悠,也不過十來日,便到了北元境內(nèi)。

這里,原先是禹國土地,國破被占后本應(yīng)出逃的池玉心系百姓不肯離去,竟守著這方土地守了四年。

陳行遠(yuǎn)帶路,馬蹄聲噠噠,朝著荒蕪黃土走去。

她翻身下馬,白馬自己緩緩走向周圍唯一一棵茂綠松柏樹下,它低頭啃食綠葉,啃了兩口就再也不愿意吃了。

慕容璋只覺奇怪,稀松黃土上,周圍都是根根直立的枯黃將死樹干,居然會有一棵長勢如此之好的松柏來。

該說它的生命頑強(qiáng)嗎?

陳行遠(yuǎn)見他疑惑,淡淡開口:“原本這里一棵活的樹都沒有,我將池玉葬在這里后,僅一夜,這棵樹就長出了綠芽,一個月時間,完全長成現(xiàn)在的模樣?!?

她看向他:“這確實匪夷所思,誰也解釋不了?!?

慕容璋疑惑:“這里無山無水無生機(jī),怎么看都不像風(fēng)水好的樣子,為什么……”

陳行遠(yuǎn)低低道:“他喜歡這里?!?

陳羌歌開心期待了一路,此時卻又低沉沉的,一句話也不說,看不出情緒。

三人跪在墳前,陳行遠(yuǎn)點火燒紙,不由得低聲碎碎念。

“好久不見,早已經(jīng)過了清明,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收到,但既然來了,還是得給你燒點的?!?

“不要太擔(dān)心了,百姓都過得很好,一路看過來,也有地種,有家回,不會是六年前的那樣了?!?

陳羌歌突然小聲道:“有人。”

慕容璋忽的撐大雙眼,很快又低了眼瞼,按下心里驚詫,只覺奇怪。

北元,會有誰?

陳行遠(yuǎn)倒是像沒有聽見一般,拿了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扒拉著火堆,紙錢同灰燼紛飛,落到遠(yuǎn)來人的發(fā)上。

“難得見你一次,總是有不友好的人打擾,上上次是,上次是,這次也是,真是……每次都給你帶點危險來?!彼皣@。

“既然發(fā)現(xiàn)本宮了,那就跟本宮走吧,攝政王?!标帎艕诺穆曇魪纳砗箜懫穑苓呉膊恢朗裁磿r候,站滿了握著劍鞘的侍從。

陳行遠(yuǎn)沒有搭理他,眉眼溫和,唇邊笑意不減,仿若在哄哭鬧的孩嬰入睡,低聲道:“好了,下次再見,暫且得走了。”

慕容璋只安靜看著她的臉,一言不發(fā)。

陳羌歌起身冷笑:“你是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的?”

岑煜辰一身杏黃,尊貴的蟒袍穿在他身上,顯得幾分邪氣,他陰陰笑著,挑釁道:“你的主子叫你了,還不出來給她看看么?”

一個帶著銀白色面具的男人從他身后走出來,一身水墨薄袍,勾勒出健壯的身線,他微微低著頭,只露出緊繃的下頦,抿著唇,透露著緊張和不安。

陳行遠(yuǎn)嘆氣:“原來是你。”

仿制的銀白色面具不如那人的精致,頂多只能起到一個安慰自己的作用。

畢竟,原本的那個,讓她一同埋進(jìn)池玉的枕邊了。

岑煜辰五根手指上有三根帶著玉扳指和金戒指,財大氣粗的,他揮手:“帶走?!?

陳羌歌運起內(nèi)力,卻發(fā)覺內(nèi)力不像原先一般能凝聚了,像是散落在各處,怎么也運不起來,身體也有些疲軟,她驚道:“你下藥了?”

岑煜辰笑的開懷,仿佛早就掌控了一切:“當(dāng)然,要不然,本宮怎么敢只帶這些人來?本宮可清楚攝政王的本事?!?

陳行遠(yuǎn)倒是神色淡淡,不驕不躁,也跟著他笑了笑:“慫包?!?

岑煜辰大怒:“你說什么!”

隨后又自己勸慰了自己:“哼,死到臨頭,別呈口舌之快了,攝政王,你也有這一天?!?

陳羌歌還在研究什么時候下的藥,忽的大叫:“你把藥放在了紙錢里?”

岑煜辰有些驚訝:“挺聰明,不虧是……哼哼。”

他戛然而止,冷笑兩聲。

陳羌歌似乎也被說中了什么,咬咬牙道:“哼,我們起碼真的能一起生活,你呢?一直把他藏在深宮里,從來不敢見人吧?如此秘術(shù)居然也只是滿足了太子一個變態(tài)的愛好。”

岑煜辰再次破防:“要你管?我們兩個的事還輪得到你來插手?陳,陳……你就會嘴上逞強(qiáng),等本宮施展完秘術(shù),看你還笑不笑的出來!”

隨后眼中惡毒的光芒閃過:“來人,把她的舌頭給本宮拔了。”

陳羌歌身上無力,內(nèi)力也運不了,已經(jīng)有些站不住了,聞言稍狹長的眼里滿是輕蔑:“來啊,我眼睛要是眨一下,我就不是陳羌歌!”

岑煜辰笑笑:“你本來就不是陳羌歌?!?

一個侍衛(wèi)拔出腰間的佩劍,正捏住陳羌歌的下巴,欲往她嘴里攪動,陳行遠(yuǎn)出聲了,低低的聲音顯示著她的不悅:“不要動她。”

岑煜辰仿佛才看見她:“呀,光顧著和她說話,忘記你了。嗯……等我們的攝政王死了,你說,本宮是殺了她呢?還是殺了他?”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點著兩個人,像清點自己的玩具。

陳行遠(yuǎn)道:“本王拒絕回答。”

岑煜辰也不意外:“繼續(xù)。”

侍衛(wèi)的劍又對準(zhǔn)了陳羌歌。

陳行遠(yuǎn)皺眉:“等等?!?

岑煜辰顯然很滿意她的表現(xiàn),示意她繼續(xù)說。

陳行遠(yuǎn)只得從兩人中選擇:“本王選慕容璋?!?

岑煜辰挑眉:“哦?讓他活?”

慕容璋驀地偏頭看她,微微撐大雙眼,一時間竟分不清心里什么感覺。

也許是驚喜?

他是有機(jī)會爭一爭的,對吧?

他池玉不去爭,他要爭。

陳行遠(yuǎn)眉目冷冽:“不,選他死?!?

慕容璋的表情僵在臉上。

岑煜辰仿佛聽見了一個大笑話,笑的彎下腰去,眼尾也笑出了一滴淚。

“王……妃?哈哈,王妃啊,本宮都有點可憐你了,你比不過她,也比不過兩年前的池玉,起碼兩年前,她還為了池玉,千里迢迢晝夜不歇地過來,只為給他收尸?!?

慕容璋的眼隱在碎發(fā)下,只能隱約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這次不似初雪融化,像千里河山封存玄冰,難以消融。

岑煜辰看夠了好戲,也忘記了要去拔陳羌歌的舌頭,再次擺手:“走,我們回王城。”

回王城的幾日里,他們每日都被喂下藥丸,短暫的消散了自身的內(nèi)力,連力氣也化解了,渾身發(fā)軟,只能勉強(qiáng)站立行走。

這幾日來,慕容璋未說過一句話,像個即將碎裂的瓷娃娃一般,喂藥就吃,送飯勉強(qiáng)吞咽兩口,幾日來好似又瘦了一點。

陳羌歌看的著急,但這個境地,什么情情愛愛的,才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況且陳行遠(yuǎn)自己也沒說什么,就像正常人一般,她又能說什么呢?

幾人剛到王城,岑煜辰本是打算立刻去密室,卻聽見下人稟報,附在自己耳邊說了句:“太子,太子妃鬧著要找太子。”

于是岑煜辰也不想什么陳行遠(yuǎn)了,拋下他們一路小跑遠(yuǎn)去。

余下太監(jiān)只能將他們安排在附近先住下。

陳羌歌癱在床上不想動彈,看他倆氣壓一個比一個低,像是這輩子都絕交再也不和好了,就不由得嘆氣:“唉,你說說你,你就說要他活又能怎么樣呢?難道我會生你氣嗎?現(xiàn)在好了吧,你滿意了?”

陳行遠(yuǎn)坐在椅子上,眼皮有些沉重:“不,你不能死?!?

陳羌歌怒道:“我當(dāng)然不能死!但是他也不能死!”

陳行遠(yuǎn)壓低聲音:“嗯。”

三個人被關(guān)進(jìn)了一間屋子,只有一小塊稻草還軟和一點,真的沒法睡,陳行遠(yuǎn)完全把這里讓出來,想讓陳羌歌去睡。

這幾日岑煜辰幾乎不允許他們多睡,幾個人的身體都疲憊不堪。

陳羌歌看了看慕容璋消瘦的人影,咂咂嘴:“弟妹,嗯……弟弟,不,這,還是弟妹好了?!碧珓e扭了!

“弟妹啊,你睡一會吧,我們兩個還好一點,我們要一起活著出去?!?

慕容璋扯了扯嘴角,許是覺得自己可笑,聲音沙?。骸昂牵懒瞬欧Q某個人的意?!?

最好是她們兩個人一起出去,他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死在這里。

一起?

什么時候的一起有過他的份?

大家都熟知的,獨獨他不知,大家都要活著,獨獨他得死。

他就是這么,永遠(yuǎn)走不到那人的心里去,永遠(yuǎn)都是一顆隨時可以放棄的棋子。

既然如此,那他有什么好去自取其辱的呢?

慕容璋有時候真的怨,他真想撬開這個人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石頭做的,這么堅硬。

每一次都能輕松的把他推出去。

每一次。

陳羌歌一個頭兩個大:“閉嘴,我說什么就是什么,你過來,睡覺!”

慕容璋自嘲地笑笑:“公主,現(xiàn)在活著最有意義的,是攝政王,不如勸攝政王休息?!?

陳羌歌無奈,自己躺上去,喊著陳行遠(yuǎn):“來來來,咱倆睡,這個人跟個石頭一樣犟?!?

薄薄的草垛睡兩個人實在有些擁擠,好在是地面,不用考慮掉下去。

慕容璋蜷縮在角落里,額頭靠在冰涼的墻面上,勉強(qiáng)讓他冷靜了下來,他側(cè)頭看向兩個人安詳?shù)乃仯劭粲行┌l(fā)紅。

一個太監(jiān)忽的戳破窗戶紙,聲音微小,慕容璋瞬間抬起頭來,滿是冷意的眼與那只渾濁的眼睛對視。

他從孔洞里探出一根手指,蜷了蜷,示意他湊近。

慕容璋不動,只警惕地盯著他看。

太監(jiān)見他不過來,又塞進(jìn)來一張紙條。

慕容璋看了好一會,才緩慢起身,拿起了掉在窗臺上的紙條。

“你想讓陳行遠(yuǎn)死么?”

慕容璋捏碎了紙條,再一次看向他。

他又遞進(jìn)來一張紙條。

“聽我的安排,我就讓你親眼看著她死。”

慕容璋忽的出聲:“滾?!?

他都出聲了,陳行遠(yuǎn)和陳羌歌居然還這么安靜地睡著,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太監(jiān)笑了笑,聲音有些陰森:“王妃,你不恨她嗎?她都沒想讓你活,你難道不想讓她死嗎?”

慕容璋看向陳行遠(yuǎn),那張臉依舊瑰麗,長長的睫羽微微顫抖著,像是在睡夢中也不安穩(wěn)。

太監(jiān)看他有些動搖,問:“如何?”

慕容璋目光不移:“我要做什么?”

太監(jiān)得逞的笑著:“不需要干什么,我們太子也喜歡看這種場景,只要施展秘術(shù)的時候,你把她推進(jìn)去就行了?!?

慕容璋聽的一頭霧水:“你們要怎么做?”

太監(jiān)明顯謹(jǐn)慎些:“這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慕容璋見問不出來,索性換了問題:“那是什么秘術(shù)?”

太監(jiān)猶豫兩秒,也許是覺得對于合作伙伴而言不是什么秘密了,也該知道點東西,他開口道:“你所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慕容璋沒聽明白:“什么?”

太監(jiān)卻止住了話頭:“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慕容璋疑惑:“你們什么信息都不告訴我,我怎么做?”

太監(jiān)有些不耐煩了:“說了,不需要你做什么,到時候只需要推一把就是了?!?

聽起來像把人推進(jìn)河里一樣。

慕容璋眼里譏笑,冷聲道:“滾?!?

太監(jiān)一副了然的樣子:“難道說,王妃還放不下她?”

慕容璋坐了回去,閉目養(yǎng)神:“君子之道,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不得是我的命,何必跟你們聯(lián)合去害她呢?”

太監(jiān)冷哼:“你是這么想,她可未必?!?

慕容璋的頭靠上了墻壁,看上去疲憊不堪,他沒有回答,只是眼尾似又泛紅。

太監(jiān)看他模樣,明白現(xiàn)在不管怎么說,他也不會同意了,只能到時候再看他的想法了。

畢竟,他已經(jīng)在他心里埋了個疙瘩,這幾日每次想起來,都折磨人的心境。

躺著的那張瑰麗的臉,眼睫突然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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