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被害人叫陶嘉愿,是個剛剛考上大學的學生。案發當天跟同學去逛街吃飯,聊得有些晚了才想起來回家。她穿著當天剛買的紅的連衣裙,剛下了公交車就遭到了襲擊,被扎了四刀。
參加誘捕計劃的警察都產生了嚴重的挫敗感,而且陶嘉愿的死徹底印證了紅衣殺手歸來的推斷。新一輪的研判圍繞著黃璞曾經的思路展開,第一,兇手為什么沉寂了九年,這九年發生了什么事?第二,九年后,他為什么又開始殺人?冷佩佩遇害,究竟是不是偶然的?
然而,談論并沒有結果。孫賀重新安排了兩項任務,首先是排查一下這九年時間恰好在監獄服刑的和被單位外派的人員。其次,是再次深入排查冷佩佩的社會關系。
黃璞又是十點多才走進了家門,在樓道的走廊里,他就聽到了他的父母在吵架。
“你看!你看進眼睛里又能咋地!你還嫌我不夠操心?”
黃璞的媽媽憤憤地說著,爸爸則口齒不清地回懟,他情緒激動到極點,只能用盡全力地發出悶悶的吼聲。
黃璞進了爸爸的房間,他媽媽正在將墻上的紅衣殺手資料撕扯下。爸爸在床上抗爭著,卻無濟于事。原來,爸爸在廣播里得知紅衣殺手歸來,一整天他都呆呆地盯著墻上的資料,拒絕媽媽送來的一切食物。媽媽終于在黃璞回家的前一刻爆發了。
黃璞將媽媽勸了出去,他獨自收拾著媽媽從墻上扯下來的資料。
“局里重新啟動誘捕行動了,也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用。”
黃璞喃喃地跟爸爸說著,這三個多月,他沒有將誘捕行動的事告訴爸爸,他知道爸爸會跟著著急上火。眼下,他總要說些什么跟紅衣殺手相關的,那肯定也是爸爸渴望聽到的。
背后傳來了爸爸的支吾聲,黃璞走過來,看到爸爸渴望的表情。黃璞拿出藏好的煙,但爸爸卻表示不要。黃璞又拿過爸爸的接便器,爸爸搖著頭。最后,黃璞拿起爸爸喝水的搪瓷碗,爸爸看了看,才安靜地躺下。黃璞用小勺給爸爸喂了兩口水,這才關門走了出去。
黃璞的媽媽還在客廳里抹著眼淚。
“他整天看那些窩火的東西,心情能好嗎?”
“這個結在爸心里一輩子了,由他吧。”
“這個殺千刀的,你們可趕緊抓著他吧!”
母子倆正聊著天,突然,爸爸的房間里傳來“噗通”一聲巨響,母子二人趕忙沖了進去。
只見爸爸已經從床上摔倒了地上,他身邊喝水的搪瓷碗也被碰掉,弄得爸爸滿臉濕漉漉的。爸爸的嘴里咬著勺子,見到黃璞進來,他費力地晃動著頭,用嘴里的勺子一下下地敲著搪瓷碗。同時,還直勾勾地望著黃璞。
“你咋摔下來了!咬個勺子干啥呢?快松開!”
媽媽去拿爸爸嘴里的勺子,爸爸卻倔強地擺頭不給她。黃璞明確地感覺到爸爸想告訴他什么事。他看了看一旁被爸爸撕扯下來的紅衣殺手資料,立刻走過去將團成一堆的照片簡報一一攤開,把每個被害人一一排列。
“看啥呢?快來把你爸扶上去呀!”
媽媽根本扶不動爸爸,她急切地呼喚著黃璞。爸爸還在敲擊著搪瓷碗,那叮當的聲音充斥了整間屋子,甚至淹沒了媽媽的呼喊。黃璞的思緒伴隨著眼球,在叮當聲的節奏中徘徊在每個案發現場。
1992年,第一個死者,穿著紅西服和高跟鞋……
1994張楠,紅風衣搭配著高跟鞋……
1996年的劉妍,紅色餐廳工作服,也穿著高跟鞋……
1997年,女工齊彩華穿著深紅色的工裝,她腳下……腳下……是橡膠平底的帆布鞋?
就當黃璞覺得他破譯了兇手的作案誘因,卻發現并不是所有的遇害者都穿著高跟鞋。他剛剛還激動的情緒,猶如瞬間被潑了一盆冰水。黃璞癱坐在地上,耳畔還回響著爸爸用勺子敲擊搪瓷碗的叮當聲。他瀏覽著齊彩華案發現場的所有照片,試圖找到合理的解釋。
突然,他在一張照片上發現了一個鋁制的飯盒。那天,齊彩華是在下夜班的路上遇害的,當時她只帶著那只空的鋁飯盒。
沒錯!勺子在空的鋁飯盒中,會隨著走路的臂幅擺動發出叮當的聲音,這頻率應該和高跟鞋踏擊地面差不多。想到這里,黃璞有了個大膽的推測——叮當聲——那種規律的叮當聲——才是紅衣殺手行兇的誘因。
左權分局借調來的跆拳道亞軍換上了紅色的紗制襯衫,嶄新的高跟鞋上還打了鐵掌,踩在地上踏踏作響。后腳掌被托高,使她的身材更顯挺拔婀娜。她每晚步行七八公里,一直持續到了初秋季節。紗制的紅襯衫已經換成了紅色的開衫外套,好在她并不糾結要不要準備紅色的冬裝,因為歷時半年的誘捕行動即將要取消了。
黃璞一如既往地在暗夜里跟隨著跆拳道亞軍,王金鵬和他交替呼應。大海撈針的誘捕行動顯然沒有得到運氣的垂青,但是,這一切將在今晚改變。
左權分局的亞軍從國道旁走向了一個村子,不知何時,一個黑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了她的身后,黑影跟隨她一段,就會無來由地消失,又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再次出現。黃璞和王金鵬早就發現了他,他們在遠處謹慎地尾隨,半夜的街道上沒什么行人,黃璞生怕黑影發現他們。
終于,亞軍走進了村子,半年的紅衣夜行讓她仿佛對黑夜產生了第六感,她也感覺到了今天的身后有一股殺氣襲來,不由得腳步加快。走過半個沉睡的村莊,這股殺氣卻無影無蹤了。
黃璞和王金鵬是分別潛入村莊的,那個黑影也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中。王金鵬的行動線主要是圍繞和跟隨著亞軍,潛意識告訴他,如果那曼妙的身段上被戳出幾個窟窿的話,將是最不可饒恕的暴殄天物。
而黃璞,當他發現黑影如空氣般消失后,他也隱藏在了村莊中的黑暗角落。如果那是紅衣殺手,黃璞相信他已經被踢踏作響的高跟鞋聲淹沒了理智。一個人,如果被周圍環境影響而無法自控,進而做出極端暴力的舉動,這就叫變態。這是嚴重的心理疾病,同樣被心理疾病摧殘半生的黃璞十分了解那種感覺。他既然動了念,今晚絕對不會收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緩慢流逝,冠軍和王金鵬早已離開了村莊。王金鵬給黃璞打來三次電話,黃璞的手機關了靜音,他也沒有去接聽。黃璞站在一個墻根的陰影里一動不動。他感覺得到,那個黑影并沒有走遠。
突然,黃璞的七點鐘方向傳來了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尖叫,是個女人的聲音。因為女人剛張嘴,這叫聲就被打斷了,所以并未到達最高的分貝值。上一秒還如同一尊雕塑的黃璞,箭一般地循著聲音射了出去。
黃璞奔跑過一條小街,果然在一處正在翻蓋的院子里看到了兩個人影在撕扯著,一個人影立刻也發現了黃璞,他驚慌中要起身逃跑,黃璞已經來到了他跟前,不由分說地將他撲倒。這人有一米八出頭的身高,在扭打中,黃璞明顯感到對方很健壯,以黃璞的力氣無法將其控制。
二人廝打著,黃璞試圖將對方遮著臉的套帽扯下,可那人死死地抱住了黃璞的腰,用力將他推向了一旁蓋房子的木制腳手架,猛力的撞擊讓腳手架坍塌,木梁,木板,灰盆,磚塊,還有半扇年久失修的土墻都一股腦地砸在黃璞和對方的身上,兩個人都差點昏厥過去。他們靠著殘存的意識,努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腳手架,幾乎同時從廢墟瓦礫中爬了出來。那人踉蹌地起身,一步三晃地向院子外跑去,黃璞的頭很暈,眼睛里濕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他顧不得這些,連爬帶跑地要追出去。
正在這時,剛剛發出驚叫的女人從昏迷中清醒,她感覺到下腹傳來了隱隱的痛,她摸了一把,感覺自己的肚子上多出了一個棍狀物,她握了一下,發現這個棍狀物的表面有些光滑的起伏,把握手感很好。她試著將棍狀物拿到了眼前,腹部的疼痛瞬間加劇,借著月光,她分辨出手里的棍狀物是一柄尺把長的螺絲刀,上面還穿著她的一段腸子。女人頓時失去了理智,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最高音的叫喊。
由于生理的結構,女人的聲帶在變聲后,聲音會更加尖細,能發出比男人更強的高頻音。聲音的頻率越高,就越會失去本來的音色。這使得所有女人的尖叫聽起來都很像。這個腸子被拉出體外的女人,叫喊聲跟92年黃璞在電話里聽到的,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個聲音讓黃璞的生理起了變化,童年的恐懼全部化成了人體激素瞬間在黃璞身體里迸發溢滿。他覺得有一股電流持續沖擊著他每一個細胞,他的肌肉不再受大腦控制,甚至大腦也不能自保。他知道,這是困擾他多年的恐懼癥正在發作,不到三十秒后,他將徹底失去意識,任由全身劇烈地抽搐。
可那個讓他飽嘗痛苦的人就在目之所及的范圍內,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道老天爺還會不會再次眷顧他。黃璞用盡所有的意識壓制著體內那股電流,堅持著從腰間摸出了槍。可他已經無法做出瞄準射擊的動作,他的意志力越來越弱,他用最后的力氣,艱難地將槍口舉向了天空,然后扣下了扳機。
槍聲打破了小村莊寂靜的夜空,黃璞也失去了對身體最后一點點的控制權。在他意識關閉前的幾毫秒里,他在祈禱王金鵬就在不遠的地方,他能聽到那一聲槍響,他能及時趕過來,他能撞見紅衣殺手,他能……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