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雄把金雪芳送到她家門口,未進去,又坐著的士走了。對于已婚女人,尤其是女老板,陳志雄知道拿捏分寸。
金雪芳醉醺醺地進到客廳,顧衛忠正打著瞌睡,被開門聲驚醒,睜開眼見是老婆回來了,趕緊起身,說:“雪芳,喝這么多?”她瞇著眼睛說:“有點兒頭暈,好困呀,我要睡覺。”說著踉蹌幾下,倒在了他的懷里。顧欣欣穿著睡衣出來見母親這個樣子,撇了下嘴,又回到自己的房間。
顧衛忠挽著金雪芳的手臂,把她摻進了房間輕輕地放在床上,關上了門。她的嘴嘟噥著,也不知說些什么,可能實在難受,她幾次想吐,可沒有吐出來。他給她泡了一杯紅糖水,扶她喝下,剛要把她放下,她的頭一偏,“哇”的一聲,吐了一地,濺得他身上都是。紅木地板上一片狼藉,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好在沒有吐在床上,不然,清理起來更是麻煩。他心平氣和地把地板清理干凈,見她動彈不得,把她的衣服脫掉,端了一盆熱水幫她擦拭身子。
一切都做好了,金雪芳躺在床上扭動了一下身子,安安靜靜地睡著了。顧衛忠給她蓋上被,愛憐地看著她,撫摸著她的臉。他輕輕地“唉”了一聲,心里說:做女強人很累,可你偏要那么逞強。夜已經很深了。
第二天一早,顧衛忠起床準備早餐。金雪芳還躺著,昨天的酒似乎還沒有全醒,她感到頭暈。過了一會兒,她伸手習慣性地去床頭柜拿手機,摸了下沒摸到,才想起手機在包里。她起了床,就在和房間配套的浴室里洗了個澡,穿上華麗的絳紫色真絲連衣裙,走出了房間,打開電視機坐在客廳里看新聞。
顧衛忠做好了早餐,喊顧欣欣起床,她躺在床上不愿動,說:“今天是周六,讓我多睡一會兒,別叫了。”金雪芳走了過來,對她說:“欣欣,還是起來吧,陪媽一起吃早餐。”顧欣欣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從床上爬起來,洗涮完畢坐到了桌子邊。
用餐時大家都沒說什么話,吃完了,顧欣欣問母親:“老媽,昨天你那么晚回來,又喝了那么多酒,我們的感受你一點兒都不顧了。”金雪芳說:“生意場上總有些應酬,身不由己啊。”顧欣欣咧著嘴說:“再怎么賺錢也是為一家的幸福,我現在是感覺幸福離我越來越遠了,這是因為老媽呢,還是因為老爸呢,我想我是不用多說的,大家心里都明白。”金雪芳聽得有點不耐煩,說:“你小小年紀懂什么?我在外拼死拼活,為的是啥?你每天吃好的穿好的,上令人羨慕的貴族學校,不是老媽我,你能這樣嗎?靠你爸那點兒死工資,你有這大房子住?你能過上現在的生活?你還有怨言!”顧欣欣也倔強,說:“老媽,你除了賺錢之外,你又關心了我什么?你說呀。你以為只要滿足了女兒的物質需要就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嗎?你陪我說過多少話?你陪我玩過多少次?你說呀!”金雪芳氣得臉都青了,說:“我怎么沒關心你?我昨天都給你們班主任打過電話,詢問你的學習情況,這不是關心嗎?我還要怎么做?”“關心?我感激不盡!”顧欣欣說,“只知道要我好好學習,我也需要快樂的,快樂是什么?你懂嗎?”
她們娘倆好似前世冤家,難得聚在一起也不親熱,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顧衛忠插話:“欣欣,媽媽很辛苦,顧不到的地方你要諒解,不能這樣和你媽頂嘴,好孩子要聽父母的話。”不等顧欣欣說話,金雪芳拎起手提包走到門口說:“我有事,回公司去了。哎,有時候覺得這個家真是悶得慌!”顧衛忠在她身后勸慰道:“你忙你的,別和女兒計較,她的脾氣像你,有點兒倔。”金雪芳沒說什么,女兒什么性格,她是清楚的,她不想呆在家里,是因為這個家讓她感覺悶,她在家里找不到可以暢談的人。
等母親走了,顧欣欣說:“老爸,你只管做你的模范丈夫,我以后不要你接送了,我真巴不得周末早點兒過去。”顧衛忠批評她:“你犟成這樣,一家人都不開心,你以為好過了?”“反正已經不好過了,我也不在乎,你把我媽哄開心就好!”欣欣仍是氣不消,他也沒辦法,早就適應了女兒的性情,一發起飆來只能讓步。記得有句話怎么說的,醫生治不了他自己的病,當老師的教不了他自己的孩子,可不是嘛,現在的孩子都跟小皇帝似的,軟不得硬不得。顧衛忠笑笑說:“欣欣,你反正沒事,老爸陪你到外面走走吧。”“不用,我玩電腦,不寂寞。”她說完就鉆進了書房。
金雪芳幾乎每天都早出晚歸,顧衛忠樂此不疲地做他的模范丈夫。他知道金雪芳本性不壞,只是言行上有點硬,不了解的人可能覺得她不好相處,其實相處久了反而覺得她這個人簡單,倒是那種悶聲不響卻城府很深的人,是不宜深交的。他安心上班做好本職工作,回家做做飯,打掃打掃衛生,管理一下院子里的花草,別人看起來平淡的日子,他過得有滋有味。
周日下午,顧欣欣要回學校,果真執拗,不要顧衛忠送,要自己坐車回校。顧衛忠哪里由得了女兒這樣任性,說:“不讓我送你回校,讓我為你路上擔心,這可不是好女兒。”實在話,從家里到學校怎么坐公交車,她還沒嘗試過,平時要么父母開車接送,要么她自己打車。她心里嘀咕,就連這小小的冒險,爸爸你都不放心我去做,也太小看你女兒了。最后,她還是答應了顧衛忠送她去學校。
黃昏時分,夕陽的余暉潑灑在人工湖上,金光燦爛。顧衛忠的姑媽靜云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是有什么事。顧衛忠沒有多問,忙著做飯招待客人,只想她自己說出來。靜云一時也沒有說出來意,到了晚上金雪芳回家時才開了口,原來她是來借錢的,想給兒子黑皮買輛小車拉客賺錢。對這個姑媽,金雪芳一直印象不好,沒有把錢借給她的意思,但也不直接說。靜云知道這個家是金雪芳說了算,到底錢都是她賺的,帶著點討好的語氣說:“雪芳是個能干的人,當初還怕你會賠本,看現在多好啊!”
金雪芳冷冷一笑,表面客氣地說:“買了車私下去拉客,是非法營運,我覺得不要去冒這個險,萬一被交警逮住了,車都會扣掉。再者說,黑車生意,整日提心吊膽,錢也賺不到幾個,倒不如勤勤快快做點兒小本生意,或者安安分分打工也好,我公司里現在正缺人手,如果他想來我是歡迎的。”靜云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意思,說:“我那兒子是能吃得苦的人么?一心只想干輕松點兒又來錢快的活。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多少借一點兒,我事先沒向衛忠開口,也是怕你們兩口子為我這點小事鬧別扭,也就是差三兩萬,對你們來說不難吧。”
“唉,姑媽呀,我知道你從小看重衛忠,有困難不幫你,我們心里也過意不去。”金雪芳難為情地說,“本來嘛,確實不差這點錢,主要是最近貨發出去了,錢還沒到賬。姑媽,你看衛忠多辛苦,每天要教書,回來還要做飯洗衣,真要有閑錢,請個保姆多省心啊,是不是?”靜云眼巴巴地看著顧衛忠,意思是說,衛忠,沒有辦法,只能請你站出來說句話了。顧衛忠明白意思,本有話要說,嘴巴還未動,腳背被金雪芳用腳重重踩一下,他又不能喊疼,當即閉口不言。
看來這兩口子富是富,卻是鐵公雞。靜云心里氣歸氣,發作不得,于是起身說:“聽雪芳的意思,你們都這么困難,那算了。唉,誰叫我兒子不爭氣呢,我也懶得管了,讓他吊兒郎當去!”金雪芳假意要留她住:“姑媽,你難得來一趟,多跟衛忠說說話,住一晚再走嘛。”靜云不想自討沒趣,頭也不回就走了。
姑媽走了,金雪芳對顧衛忠說:“你要頭腦清醒一點,那個錢借得么?那是老虎借豬頭,有借沒有還。開黑車,虧他們這一家子想得出,也不瞧瞧自己是幾斤幾兩的人,有那個能耐就好了。”顧衛忠知道和她爭不得這個事,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靠那個營生,也是風險大。”他心里卻有另一番打算。
靜云沒借到錢回到家,兒子黑皮很是惱火,說:“這人呀,一有錢就六親不認了。你這個做姑媽的半點面子都沒有,看你平日把那個顧衛忠看作寶似的,到了關鍵時刻一點用都沒有。”靜云打著唉聲說:“你知道就好,眼下也沒有辦法,你最好還是踏踏實實做點兒別的事情,老異想天開也不行。”黑皮長得黑,臉漲紅了也不明顯,爭辯道:“看這樣子,指望親戚朋友幫上忙是白費了心思,我自有活命的路,反正餓不死,你放心好了。”靜云說:“你有這個志氣當然好,可別走歪道。”黑皮梗著脖子說:“歪道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那也得要本錢哪。”母子倆為沒借到錢的事,都樞上了氣。
次日放了學,顧衛忠沒直接回家,先去了姑媽家。黑皮見到他,自顧抽著香煙,沒有搭理,心里在說:“不肯借錢還有臉上門,臉皮也夠厚的。”靜云請顧衛忠坐下,倒了杯茶招待,也沒說什么話,比先前顧衛忠來冷淡了不少。顧衛忠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擱在茶幾上,說:“姑媽,你心里肯定不舒服吧,雪芳有怠慢你的地方,我替她對你說聲對不起。話說回來,開黑車能不能賺到錢是不好說,我也覺得風險大,但是,你們有困難,我們理應要幫忙。這樣吧,我這幾年也攢了點兒錢,這四萬塊我帶來了,你們去辦你們的事。”靜云見顧衛忠主動拿來了錢,臉上的皺紋就笑開了。黑皮也不再沉默了,湊過來說:“還是衛忠哥好啊,我媽沒看錯人,沒疼錯人。”顧衛忠笑笑,沒有作答。靜云問:“這事雪芳知道不?我最怕你們兩口子為這事吵架,那姑媽可就難受了!”“知不知道都不要緊,最好別讓她知道。”顧衛忠笑了笑說。“哦,是你的私房錢吧?黑皮,給你衛忠哥寫張欠條,快寫!”靜云對著黑皮說。黑皮真要去找紙筆寫,顧衛忠說:“咱們是親戚,沒這個必要。”
顧衛忠本想和姑媽多聊一會兒,這時,手機響了,是他的學生趙陽的母親趙文靜打來的,就趙陽的月考成績下降問原因。學習成績的波動是正常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但顧衛忠也發現趙陽最近有點異樣,就想去趙陽家做一下家訪,便向姑媽告辭。黑皮有了錢買車,高興地把他送出門,很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顧衛忠實實在在地說:“黑皮,別借了錢給你你就高興,你干那行真的風險蠻大,你自己注意一些。”“是是是,我知道。”黑皮點著頭說。顧衛忠估計老婆沒有那么快回家,她通常天不黑不到家的,那么先去趙陽家吧,做晚飯可以晚一點。
趙文靜是個環衛工人,家境不好,住的房子陰暗潮濕。趙陽見是老師來了,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顧衛忠摸著他的頭,趙文靜趕緊請他在破了皮的沙發上坐下。別看趙文靜是個環衛工人,在外辛苦風吹日曬雨淋,雖然臉是黑了點兒,但是身材不錯,嘴巴也挺會說。她對顧衛忠說:“顧老師,打個電話你就來了,可見你是一個多么負責的老師,真的很感動。自打趙陽他爸得癌癥走了之后,他就變得比較內向,不太喜歡和我交流。我每天忙于工作,對他的學習關注得少,也只有希望老師您能多關心一下,要不,這孩子真的難辦了。”顧衛忠說:“趙陽這孩子比較聰明,悟性好,成績只是表面,重要的是對于所學的東西有沒有真正消化。你不用太擔憂,我會盡力,有什么事你可以通過手機短信和我聯系,我會及時回復你。”趙文靜千恩萬謝,和他就兒子學習方面的事聊了一會兒。最后,顧衛忠問趙陽有沒有不會做的作業,趙陽搖搖頭,顧衛忠也就走了。
通過初步的家訪,顧衛忠了解到趙文靜一家的情況,趙陽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境,性格有點孤僻是可以理解的,趙文靜是個堅強的母親,雖然她老公沒了,雖然當著環衛工人,掙著微薄的工資,但她心態很好。顧衛忠想盡己所能,幫幫他們母子倆。一天中午,顧衛忠離開辦公室去食堂,發現趙陽還坐在教室里,沒有去飯堂吃飯,便走過去問情況。趙陽說他的飯卡丟了,身上又沒錢,只能餓肚子。顧衛忠聽了很難受,決定帶他到校外的餐館吃飯,吃了飯再掏錢幫他補辦一張飯卡。沒想到趙陽這孩子還挺倔,不肯跟顧衛忠到外面吃飯。顧衛忠有些生氣了,說:“你怕欠老師的人情是么?你好好學習,成績上去了,將來有出息了就是最好的報答。你這樣餓著肚子怎么行!馬兒要跑也要吃草,更何況是人。走,不要像個女孩子一樣,拿出男子漢的氣魄來。”趙陽這才跟著顧衛忠走出校園去吃飯。
餐館里的老板是個胖子,認識顧衛忠,見他帶著一個孩子來吃飯,問:“顧老師,這是你家小孩?”顧衛忠回答:“是我學生,丟了飯卡,我帶他來吃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餓著。”胖子聽了嘖嘖稱贊:“我在這里開了上十年的餐館,也就你顧老師對學生這么好。小孩子,長大了要記得報恩哦。”趙陽不太好意思,不過點了頭。兩人吃飯的時候,顧衛忠說:“人是需要朋友的,班上的同學,你覺得跟你合得來的,或者聊起來比較開心的,不管他是否成績優秀,也不管是不是男的,都可以建立友誼,有了朋友,你就不會感到孤獨了。”趙陽點點頭,默默地吃著飯。顧衛忠給他碗里夾了一些菜,溫和地說:“多吃點,別浪費了哦。”趙陽抬頭看老師一眼,嗯了一聲,吃飯的動作變慢了。
晚上,趙文靜發了短信向顧衛忠道謝,說要把飯錢叫趙陽帶過來,不能讓老師掏腰包。顧衛忠回短信說,如果連這個也計較得如此清楚,那他以后怎么教書育人,老師幫助學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趙文靜覺得這樣不好,她不想平白收受他人的好處,就叫兒子把錢帶給老師,可顧衛忠堅決不收,她決定親自跑一趟。幾天后,她趁著放學時間,在校門口等到了顧衛忠,二話不說就往他口袋里塞錢。顧衛忠一看是她,把塞到口袋里的錢掏出往她手里一塞,也不管她有沒有拿住,就快步走開了。趙文靜快步跟在后面,叫道:“顧老師,別跑呀,等等我!”旁邊的學生、家長和路人,向他們投來“注目禮”。
“你別跟著我,好么?多不好看呀,別人會誤會的。”顧衛忠停住腳步說。趙文靜執拗地說:“你好心照顧我兒子,我不能讓你吃虧,不能!”旁邊的人聽得莫名其妙,有人問到底是怎么回事,飯館的胖子看出了端倪,幫著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大家這才明白過來,都說顧老師是個好人。
顧衛忠還是走了。趙文靜心里甚是感動,覺得這金錢至上的年代好人還是多,眼睛禁不住就濕潤了。有知情人上前安慰她:“顧老師別看是個普通教師,可住的是豪華別墅,家里相當有錢,他老婆是開公司的,這點小錢他不在乎的。”趙文靜愣了愣,說:“有錢歸有錢,好心歸好心,不一樣的。”趙文靜雖然家里是窮,但她不想欠別人的錢,更不想讓兒子覺得接受別人同情是理所應當的,她要讓兒子懂得,改變生活要靠自己努力。
回到家,趙文靜又開始琢磨起來了,想送點禮品給顧老師,可人家家里什么都不缺,想來想去決定回老家一趟,買百把個土雞蛋送給他。土雞蛋在城里人眼中是好東西,真正不吃飼料只吃五谷雜糧的母雞生的土雞蛋不好買,超市里賣的大多也是不地道的,她相信顧老師會喜歡。
土雞蛋買回來了,趙文靜拎著裝滿雞蛋的竹籃小心翼翼地趕往顧衛忠的家,可是進不了小區。一個長臉的保安說這是高檔小區,不是誰想進就能進,一是得有出入證,二是要由里面住戶來人接,方能進入小區。她猶豫了,她有顧衛忠的電話,可不敢打,一打,怕她真的進不了,她知道她來送東西肯定會被拒絕。最后,她拉長了臉,比那保安的還長,說她是顧衛忠家里新聘的保姆,剛從鄉下買了雞蛋回來,不讓我進去,到時主人一生氣物業費也不想交了,你們看著辦吧。長臉保安一聽,沒錯啊,現在收點物業費確實不容易,稍有做得不周的地方業主就要拖上些日子,牛一點兒的業主就是不交,最是頭疼了。長臉保安說:“進去進去,是保姆又不早說!”
可是,進去容易想找到顧衛忠的家就有些困難,小區大,路有好幾條,不知走哪一條,又不能問保安,怕露了餡兒,只好蒙著頭往里走。到了里面,小區門口的保安望不到了,她這才停下腳步,問了一幢別墅前正在倒垃圾的婦女,說找一個姓顧的老師,他老婆開公司做箱包的,不知他家住哪里。那個婦女和金雪芳有來往,一聽就聽出找誰了,用手一指前面,說那就是他家。趙文靜說了謝謝,心想,瞎走還真走對了,這么大的小區,要是方向不對,找個人可夠嗆。到了院門口,只見里面花草樹木茂盛,樓房氣派,心里話:“耳聞不如一見,這么大的房子和空地,沒有幾百萬是辦不到的,真的是令人羨慕的一個家啊!”她用手按了一下院門上的門鈴,里面沒有人應,再按了一下,還是沒有人應,知道沒有人在家,就坐在門邊的草地上等。
顧衛忠此時還在放學的路上,趙文靜來早了一點兒。她正坐在那里眼瞅著修剪得如同蘑菇形狀的風景樹發愣,有個瘦高個兒的保安巡邏至此,對她“嗨”了一聲,她用眼瞅著對方,不知什么意思。“你這個女人,在這里賣什么雞蛋?你以為這里是農貿市場,快走快走!”瘦高個兒大聲地說。她這才反應過來,說:“我不是賣雞蛋的,是送雞蛋的,送給這家的主人。”瘦高個說:“鬼信你的話,我們見得多了!上回有個賣保險的也像你這樣蹲點兒,說什么是走親戚的,搞得我們受了業主的氣不說,還被扣了獎金。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的這籃雞蛋拎走。”她急了,說:“保安兄弟,我真不是賣雞蛋的,我的確是送雞蛋的,要不這樣,我送兩個雞蛋給你吃,行么?”“吃你兩個雞蛋,我要賠兩百個雞蛋進去,廢話少說,走走走……”瘦高個兒直催她走,“再不走我可要報警了,告你個擾亂小區秩序,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說得這么嚴重,她有點兒怕,只好從地上站起來,磨蹭著,希望顧衛忠快點兒出現。
保安一個勁兒催趙文靜快走,趙文靜東張西望,盼著顧老師回來,保安見她這樣,愈發覺得她可疑,催得更緊了。此時,顧衛忠正好回來了,在車上看見了她,連忙踩剎停住車,把頭探出車窗好奇地問:“趙陽他媽,你怎么會在這里?”趙文靜像是見到了大救星,說:“哎呀,顧老師,可把你盼回來了,我給你送點兒雞蛋過來,再晚來一步我就被攆出去了。”瘦高個兒見她和業主認識就離開了,一邊走一邊搖頭:“這年頭,老師都流行收禮了,還有干凈的行業嗎?唉!”
顧衛忠請趙文靜進去坐坐,她直擺手,不肯進去,而雞蛋一定要留下。顧衛忠心說,人家煞費苦心把雞蛋送到我家門口,不收下有點不近人情,可收下也不像話。顧衛忠說:“雞蛋我就收下了,我付兩百塊錢給你,辛苦你幫我送過來了。”“那怎么行?我真成了來這里賣雞蛋的了,剛才保安就是這樣說我。顧老師,這雞蛋不是我用錢買的,是從我娘家拎過來的,正宗的土雞蛋,你就嘗嘗,你要說付錢的話,我真的很難過。”她誠懇地說。顧衛忠想了想,說:“要不然,這樣吧,我家里有不少舊衣服,料子挺好,我老婆不穿了反正要扔掉,你拿幾件去穿,扔掉了可惜。”她聽他這樣講,覺得可以,自己拿幾件他家不要的衣服回去,雙方都心安,不然這顧老師就是把雞蛋收下,說不定背后會給趙陽錢。她看出來了,顧老師是不愛貪便宜的人。
顧衛忠在衣櫥里找了幾件金雪芳穿不了的衣服,在衣服里包了兩百塊錢,用個塑料袋子裝好,拎出來給了趙文靜。他要送她回家,她死活不肯,他想到要做晚飯,也就沒有勉強。
趙文靜前腳剛走,金雪芳就回來了。金雪芳習慣下班回家后就洗澡,她打開衣櫥,發現里邊少了衣服,問顧衛忠衣服到哪里去了,他老老實實把前因后果講了一遍,還指著一籃子雞蛋說:“你看,這就是學生家長對老師尊敬,嘿嘿。”金雪芳跺了一下腳,說:“傻瓜,你知道我那件真絲旗袍值多少錢嗎?一萬多塊錢買的啊,我沒穿幾次你就送人了,把那么好的衣服送給你的學生家長,你真是為人師表!”顧衛忠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是說小了穿不得嗎?現在又可惜了。”金雪芳用雙手叉了一下腰,說:“我現在減肥了,你沒看到我的腰比以前細了很多嗎?現在穿正合身,我最喜歡那件旗袍了,現在市面上想買都買不到。”“這樣呀,”顧衛忠撓了撓后腦,說,“那我明天向她要回來。”金雪芳聽了哭笑不得,說:“說不定她都已經穿在身上了,別人穿過的衣服我不要了。”
趙文靜滿心歡喜地回到家里,打開塑料袋子摸了摸里面的衣服,大都是真絲面料,自言自語:“這么高貴的衣服我怎么穿得出去,在家穿穿還差不多。”她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兩張紅色的百元大鈔掉落出來,她一下就明白了。唉,這顧老師,怎么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