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圣,指的是北宋徽欽二帝。
靖康二年時,金人南下攻破東京,擄走了包括這二帝在內的北宋皇室三千多人,宣告北宋的正式滅亡。
城破之后,金軍還俘虜民間婦女、官女、民女等一萬多人,全部押回了大金國內。
之后或是送入浣衣院供金國君臣享樂,或是賞賜給金軍將領,又或是流落民間為奴為娼,可以說是境遇極其凄慘。
這也就是后人所熟知的北宋靖康之恥。
岳湛神情微異,右手仔細捏著試卷的一角,慢慢坐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太學旬考的策論題竟然會是這個。
畢竟說到底靖康之難也是宋朝皇室的奇恥大辱,平日里談談也就罷了,但此處可是太學,國子監下的南宋最高學府,這里一多半坐著的都是南宋未來官場上的中堅力量。
國子監下的太學如此張揚難道就不怕引起深宮里那人的不悅?
當年秦檜提出‘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方針都引起了趙構極大不滿,直接將其罷相,等明日太學里這一千余篇策論文章傳了出去,趙構難道不會勃然大怒?
除非——
岳湛薄唇緊抿,原本沉思中的目光漸漸明亮了起來。
除非是金國有變!
金人即將南下,朝局動蕩,主戰、主和兩派爭鋒相對,彼此互不相讓。
也唯有這樣,今日太學里旬考的題目才會是二圣北狩。
岳湛靜靜思索,很快又想到了,如此說來那位陸祭酒應該也是屬于朝中的主戰一派。
因為只有主戰派才會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拋出這樣一道題來,其目的既是為了試探,也是一種造勢!
想要以二圣之恥激起臣民心中的憤懣!
所以二圣北狩這道策論題的意思其實就是——作為一個臣子應當如何群策群力,以避免靖康之恥再次重演。
“有點意思?!?
岳湛微微一笑,原本空著的左手拿起長條狀的墨錠在硯臺中慢慢研磨了起來。
關于這一次旬考,其實他本沒有參與的打算,只是想來走個過場而已。
畢竟剛穿越就做些引人注目的事情,只會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不利于后續自己的行事。
現在自己頂著一個紈绔衙內的名號,整座臨安城里都沒有人覺得自己會做些什么、能夠做些什么,這才是最好的偽裝。
其實在太學里的下等學舍之中有不少官宦家的衙內也和他一樣。
本身就不常來太學,更不看重所謂的旬考。
對于他們來說,能不能從下等學舍晉升到內等學舍或是上等學舍都不重要。
但此刻看到這四個字,想起那段泣血悲慘的歷史,岳湛思考過后還是決定動筆。
其一,為的是一解自己心中意難平。
其二,正好以這篇策論為鉤子,以太學諸子為跳板,看看朝堂上波瀾動蕩的格局。
岳湛從筆架上取起毛筆,玉石鎮住試卷,筆尖上的毫毛全部沒入墨硯,輕輕搓動。
常年與古文物打交道并深諳國學的他實際上還練有一手極佳的楷書,這一點也正好派上了用場。
至于這篇策論該如何寫,他心中也有了些想法。
沙沙聲在學舍中不斷響起,似呂驚鵲一類的衙內們則是無所事事地看著窗外的飛鳥掠過樹叢。
岳湛沉吟片刻后,很快就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如危峰阻日般的五個磅礴大字——《論女真十敗》。
接著,徐徐展開。
“臣聞女真之盛,不過借遼政腐敗、故朝羸弱之機。然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今觀其制,已有十敗之象。若以歲幣茍安,不過抱薪救火;唯有整軍固本,方可雪二圣北狩之恥。一敗者,猛安謀克,兵制必潰......”
旬考的規矩說起來并不森嚴,雖然三次旬考便能決定學舍之間的排名變遷,但畢竟旬考月月都有,所以少有人在這種事上賣弄聰明。
更何況,文名這種事情若是沒有真材實料很難能夠站得住腳。
在進學堂的時候,太學里負責監察的士兵也只是簡單確認了下眾人的書箱,確認沒有帶什么違禁的東西后就直接放行,筆墨紙硯學堂也自會提供。
太學里的學生們只需要負責答完題后將自己的名姓寫在試紙上即可。
這次的題目并不算難,真正讓眾人犯難的是該如何斟酌用詞造句,避免不經意間冒犯了官家。
至于策略,大部分人最推崇的其實還是兩個字:議和。
打仗不是說說而已,是數十萬人真正投入戰場慘烈的生死搏殺。對于他們這些官宦子弟來說,即使宋金兩國的盟約再如何忍辱負重,該繳納的布匹歲幣都落不到他們頭上,又何必冒那風險。
一些少數站在主戰派立場上的學子們則是在考慮該如何闡述,才能力勸官家轉圜心意,堅定抗金。
而就在眾人絞盡腦汁之際,很快,一道身影雙就手捧著試卷站了起來,輕輕吹了吹上面還未干的筆墨。
“這么快?”
“是哪位大才?”
靜謐無聲的考場內,眾人聽到那傳來的聲響都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想要看看是誰這么快就寫完了這篇策論。
“是岳湛啊?!?
“許是想出去蹴鞠或是捶丸了?!?
看到第一個交卷的那人是岳湛,眾人不覺奇怪,搖了搖頭后也就將目光收了回來。
這些衙內不在乎學識,旬考時要么是不來,要么來了坐一會兒也就出去了,最后交的是一張白卷罷了。
負責監考的那位太學博士姓傅,平日里不在外舍學堂授課,所以也不認識岳湛。
看見卷面上滿滿當當寫了一大篇,這位太博還以為岳湛是哪位有真才實學的后進子弟,于是輕輕點頭示意后就將他的試卷放到了玉石鎮紙下,也沒注意到這張試卷的最后并未寫上人名。
走出外舍學堂后,岳湛只覺心中暢快無比,不僅僅是他方才能夠奮筆疾書直抒胸臆,更關鍵的還是能夠借這個機會來佐證一些自己的想法。
“明淵!岳明淵!”
“岳湛!”
岳湛正幻想著太學里那些迂腐的博士們看到自己文章時會是什么表情,身后催命似的聲音不斷響起。
呂驚鵲從學堂里一路小跑追來,臉色憋紅的喘著粗氣,埋怨道:“不是讓你今日等等我嗎?出來了也不說一聲?!?
方才只顧答題,渾然忘了昨日的事情。
岳湛尷尬一笑,說道:“抱歉,一時忘了?!?
“算了,知你腦子不好,便不與你計較了?!?
呂驚鵲擺了擺手,隨后裝出一副義薄云天的姿態,豪爽道:“走!永樂樓看花魁去!”
末了,他還補充一句:“今日我做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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