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秘書路德維希·馮·阿尼姆-博弈岑堡伯爵看到梅特涅親王終于結束了他激情四射的演說，適時地宣布道：

“先生們，下面進入質詢環節!”

資格最老的卡爾·路德維希大公率先發問道：

“可是首相閣下，關稅同盟由普魯士主導是人盡皆知的，他們真的會如您設想的那樣允許我們加入其中嗎？”

結束演說狀態的梅特涅坐下身來，飲了一口面前的咖啡，接著看向卡爾·路德維希大公，被深黑眼帶包圍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大公閣下，請您相信我的判斷：

“德意志關稅同盟已經開始從一個單純的經濟稅務組織向政治同盟轉變了!

“我想，在座的各位，一定沒有人希望這個排除了奧地利的同盟最終演變為一個塞滿德意志人的統一國家。那么同理，英國人、法國人、俄國人同樣也不希望一個統一的德國出現!”

“您的意思是……”卡爾·路德維希大公擺弄著鋼筆作思考狀：

“借助英法俄的力量？”

“沒錯，大公閣下!英法俄一定會需要奧地利去平衡普魯士的力量，那么，奧地利也就可以好好利用這種需求，去達成我們自己的目的!”

“這倒不失為一個還辦法。”卡爾·路德維希大公似乎被梅特涅親王說服了。

說服他的不僅是這個計劃本身，還有他對梅特涅親王合縱連橫運籌帷幄的高度信任。

“那么，首相閣下。”輪到始終微笑著的科勞瓦特伯爵發問了：

“普魯士的工業水平不容小覷，更何況是還要加上除了奧地利之外的大部德意志地區。”

他頓了頓，表情突然變得憂愁起來：“加入奧地利之后，您真的以為奧地利能保住我們脆弱的工業體系嗎？請問您做過相關的調查和預案嗎？”

在科勞瓦特伯爵的問責下，梅特涅親王先是直接反問回懟了一句：

“科勞瓦特先生，請問你有做過調查嗎？”

面對他人，梅特涅親王似乎都能保持住起碼的理智，可不知怎么的，一對上態度明明十分平和的科勞瓦特伯爵，梅特涅親王就像炸了毛的獅子一樣急躁起來。

“1841年，光是上下奧地利、蒂羅爾、薩爾茨堡和波希米亞的生鐵產量就接近十萬噸，這還不包括加利西亞、匈牙利、克羅地亞。奧地利和普魯士的工業能力孰強孰弱還未有定數!”

19世紀中葉鋼鐵的冶煉還不成熟，各國的工業水平還主要以生鐵產量衡量。

年生鐵產量徘徊在十萬噸左右的奧地利尚未和年產量相近的普魯士拉開差距。

當然，與年產量動輒一百兩百萬的英國相比，二者皆是小卡拉米罷了。

不過再過十年，開始大規模開發萊茵蘭地區的普魯士將徹底甩開昔日的德意志大哥奧地利，開始與世界第一工業國英國試比高起來。

“科勞瓦特先生，我手頭可是收集了足夠多的數據來佐證我的觀點。怎么樣，這下您滿意了吧？我可不是那種沒有調查就信口開河的人。”

聽出梅特涅親王話里有話，但科勞瓦特伯爵也并沒有生氣，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首相閣下，不要這么激動嘛！我也沒有針對誰的意思，咱們只是就事論事。

“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讓首相閣下解惑：

“請問這所謂的‘奧地利’加入關稅同盟，這里的‘奧地利’到底指的誰？

“是上奧地利、下奧地利、波西米亞這些維也納直轄大區？還是包括匈牙利、特蘭西瓦尼亞這些自治的地區？

“如果直轄大區加入，那匈牙利要不要加入、特蘭西瓦尼亞要不要加入?別忘了帝國內部還有奧匈關稅線！”

在一旁默默觀察會議時局的弗朗茲瞬間明悟了科勞瓦特伯爵的意思。

這還真不是科勞瓦特伯爵故意設難題刁難梅特涅親王。

他所言的困難可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畢竟奧地利是在歐洲乃至全世界都極為特殊的國家。

在普魯士、薩克森、巴伐利亞等德意志邦國已經相互建立起國家間的關稅同盟時。

奧地利不僅沒有和任何其他國家建立相應的關稅協定。

甚至她自身內部的各地區間還存在著關稅!

當然主要是存在于上下奧地利這樣的帝國傳統領地和匈牙利之間，奧地利的工業品進入匈牙利需要繳稅，匈牙利的農產品進入奧地利同樣需要繳稅!

帝國內存在的如此特殊現象也被稱為奧匈關稅線。

如果現在按照梅特涅親王的計劃，奧地利將加入關稅同盟，那帝國會即刻陷入兩難的境地。

如果僅讓帝國傳統領地——即傳統意義上的‘奧地利’加入，那奧地利領地將會愈發融入德意志邦聯，這也意味著，她會與其他地區愈加分裂，到那時，這個君主政合國又將何去何從呢？

可如果奧地利以一個帝國整體加入……

馬扎爾人會允許德意志的商品肆意凌掠他們的市場嗎？

德意志人會容忍操著不同語言的族群和他們共享一套關稅規則嗎？

甚至在維也納、在霍夫堡宮、在這僅僅十余人的攝政會議之上，這樣的提議也不會為所有與會者接受。

“那就廢除這條該死的關稅線!”梅特涅親王怒拍著桌案。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帝國付出一切代價都要加入德意志關稅同盟。

同時，奧地利無論如何也不能面臨絲毫解體的風險。

那就廢除奧匈關稅線好了，這是一石二鳥的最佳方法、當然也是唯一方法。

可是科勞瓦特伯爵、卡爾·路德維希大公以及在座的許多國務大臣，竟一齊搖著頭，有的甚至還發出帶有嘲笑意味的笑聲，仿佛梅特涅親王剛才所說的是多么虛幻的一個天方夜譚。

“不、不、首相大人。”卡爾·路德維希大公用他的食指和中指來回敲擊著會議桌，“您忘了么，這個問題我們先前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

“很抱歉，廢除奧匈關稅線，絕無發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