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有什么收獲？”艾教授問羅方。

羅方回憶了一下，感慨回答：“要說收獲也談不上來，就是感覺要點很多——比如要時時盯著火候，還要在火爐前靠烤幾個小時，沒有定力絕對不行，也怪不得您說以前普通人都是在冬春兩季煉丹，不然真要被熱死了。還要輕取輕放……總之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

艾教授點了點頭，話題一轉，“今晚要不要跟我去另一個地方？我帶你看看異人是怎么煉丹的?！?

“?。拷裢砩?？我是不是回不了宿舍了？”

“火盡丹成天將曉嘛，簡單的也得四五個小時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親自煉一次的哦……”

羅方趕緊道：“好嘞，老師。那宿管和輔導員找我的話您可得為我做主！”

接著羅方掏出手機跟舍友說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對了，老師，我之前就有疑問。”羅方想到了一個之前就一直疑惑的問題，“如果說以前要用燒制是因為原材料難得，都得自己加工，那現在化學工業原料那么好找，用溶液合成丹藥不可以嗎？

這樣合成不是更快速、更衛生和安全嗎？”

艾教授點點頭，肯定道：“這兩種方法各有優劣，像你說的用化學試劑溶液合成，其實也可以歸類到外丹法里的水煉。

這種做出來的氧化汞效果介于黃升丹和三仙丹之間，跟其他的升丹相比呢，少了些有藥效的雜質，功效還是差點。但是制備快，又安全，其實也不錯。”

羅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兩人在空蕩無人的走廊里走著。

艾教授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么有更安全更便捷的辦法，我還是教你們這種又費時、污染又大的老古董?！?

羅方連忙否認，“我沒覺得是老古董，這畢竟是前人不斷探索，不斷實踐改良出來的。只是我覺得水煉的潛力未必就比火煉要小……”

“呵呵。說到底，教你們這些也只是為了傳下去而已。你看這一個班六十多個人，以后也不是個個都待在醫學這行，以后能有二十來個還在臨床上堅持用中醫治病的都不錯了，還用丹藥的恐怕更是個位數。

所以這傳承意義大于實用意義，不過就算能有一個傳下去了，我也覺得我的行為是有意義的，總歸沒有斷送在我的手里，這就是傳承?！?

艾教授語氣有些低沉。

“會開車嗎？”艾教授客套一句，按他對羅方家境的推測，羅方應該也沒學過駕照。

“不會，那只能麻煩老師您帶我了嘿嘿。”羅方尷尬一笑。

“哼，上車吧。”

……

“其實咱們這門手藝還算是不上不下吧。這些老時候傳下來的技藝好多都跟不上時代發展了，混得好的，還能借助科技進步浴火重生，次一點的還能混個什么非遺傳承的虛名，最差的連使用價值和觀賞價值都沒了。

別說普通人不愿意花苦工碰這些，就是異人的傳承好些技藝都無人繼承了，好些孩子覺得辛辛苦苦練這些東西，卻根本不能在普通人面前顯露，耗費了大好青春結果跟時代脫節了……

以前還有什么傳男不傳女，得入贅或者給師父養老送終的習俗，考驗過不知多少遍才舍得透露一星半點兒，就這還得藏幾手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艾教授說著說著，被自己觸動心弦，停不下來。

羅方靜靜聽著。

汽車在蓉城的燈光下穿梭，駛向夜色深沉的郊區。

“嗨，我跟你說這些干啥?！?

等紅綠燈的時候，艾教授突然回過神來，搖頭笑道。

真是老了，越來越喜歡跟孩子念叨這些東西了。

羅方此時開口說到：“老師，別灰心嘛，誰知道未來是什么樣子？你看現在的生活，過去誰能預料到呢，還有以前當成糟粕的東西成了現在的國學熱，雖然只是盲目吹捧些奇談怪論，但未必不是社會思想轉化的征兆，再過十幾年，以后的世界是什么誰又說得準呢？”

艾教授哭笑不得：“你倒是安慰起我來了？以后的世界？咱們這些終歸還是小圈子的東西，即使能放在普通人面前的，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

……

“這地方最早是庚鼎堂的制藥場地和倉庫之一，解放后庚鼎和幾家藥店合并成了一家，這里也變成咱們學校學生實習的場地之一，不過那也是幾十年前了，那時候我還是學生呢。

后來校區、藥廠搬遷，這里也就荒廢了?！?

艾教授開車駛入一片小院子，停好車，跟羅方介紹這里的歷史。

羅方幫艾教授從后備箱取出煉丹要用到的原材料，只有爐子和炭是這里就有的。

“煉之前我先給你講一下我的師承?！卑淌诹鄟韮蓚€蒲團，示意羅方坐下。

艾教授先是看著眼前的地面，沉默了一會兒，好似在回憶著什么，隨后才緩緩說道。

“咱們成中醫以前有非常多的名家，其中對我影響最深的有四位恩師，文老、張老、羅老和陳老，可惜他們都已經仙去了。其中文老和張老也是我異人方面的恩師。

張老自號夢善，年幼時在青城山學醫修道，而后行走大江南北行醫診病，再到后來辛亥前后時局動蕩，他又在峨眉為僧，精研佛道經典和兩派醫術，幾年后游歷各省探尋歷史上的煉丹遺跡。

再到后來神州陸沉，他又回到蓉城開業行醫……

文老小時候得了肺癆，就是現在講的肺結核嘛，當時沒有抗生素，這病拖厲害了會成絕癥的。10歲的時候經和尚外科——靈溪和尚治好，于是拜靈溪和尚為師，學習中醫。師父給文老取名天然和尚，法名性空。

靈溪和尚的師父是天映大和尚，雖然在峨眉出家，但是他足跡遍布整個川渝，為人看病……”

艾教授講完兩位老師的跟腳，接著遞給羅方幾部書。羅方恭敬接過來。

“這外丹法，總歸是借助外物，在內丹派和符箓派看來都是舍本逐末的小道。至于傳說中那些練成神丹服之飛升的前輩，我們也不想妄言。

所以后來的外丹傳承基本也都是從善如流、內外兼修了?！秴⑼酢贰饵S帝九鼎神丹經訣》《太清金液神丹經》就是青城山的根本功法，借外丹之相內外印證。

此外煉出的丹藥雖然不能讓人白日飛升，立地成仙，但既可以做濟世救人的良藥，也可以當成護道之術，就比如從炸爐里脫胎出的黑火藥、再到掌心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