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旦覺自己之身分而為兩,他人未見,而已獨見之,人以為離魂之癥也……
有終日思想情人……以至夢魂交接,醒來又遠隔天涯,日日相思,宵宵成夢……遂覺身分為兩,能知戶外之事……
有狂癥初起,身在床上,能知戶外之人,口中罵詈,嫌家人不出戶迎入,人亦為離魂之病……
——陳士鐸《辨證錄·離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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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京城,王子仲家。
一眾學生和徒孫看望完最近剛從久病中康復的王子仲,被老爺子以看著心煩為借口趕走了。
風正豪是被王子仲一通電話請到這里的,他等眾人陸續離開,才走了進去,關切道:“怎么會!王老爺子……您這身子骨簡直了,比我都硬朗……您一定是弄錯……”
王子仲打斷了風正豪的話,很是輕松釋然,笑道:“哈哈!不行不行!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嗎?
“五臟工作還好得很,但氣息衰竭,已經快要油盡燈枯啦!”
王子仲望著風正豪這位忘年交,還有他帶來的風星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無所謂了,生老病死,天道循環,沒什么可跟我避諱的……這次讓你們從津門趕過來,就是想問你們點事……”
他笑的像個孩子,目光中帶著期盼:“拘靈遣將是不是真像你說的這么神?”
風會長一聽一陣尷尬,忙解釋道:“哎呦!我這不以前喝多了跟您老吹牛么!”
王子仲可不想讓風正豪含糊過去:“少來!我信你,你風正豪說話有沒有譜我不清楚?”
王子仲頭微微低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些什么,聲音略微有點沙啞,慢慢說:“人死魂魄散,炁化清風肉化泥……
“這拘靈遣將真的能讓魂魄不散,供養在使用者體內?甚至使用者還能繼承魂魄生前的能力?”
風正豪無奈,解釋道:“的確,讓您見笑了,如果只是這一點的話,不止拘靈遣將,很多巫術都能做到……”
王子仲看向小星潼,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那……小星星!你爸教你這法子了嗎?”
“教啦!”
“哈哈!”王子仲開懷笑道:“那爺爺死后,你繼承爺爺這一身醫術好不好呀?”
小孩子根本沒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風正豪還沒來得及阻攔,小星潼就笑著答應了下來。
“好呀!”
風正豪展現出一位大家長的威嚴,怒斥兒子放肆。
王子仲不樂意了,“吼什么!你嚇著孩子了!”
風正豪雖然城府極深,精于算計,但他對于心里真正在乎的人也慢慢更愿意坦誠相交。
很難說他當時透露給王子仲巫術能拘靈養鬼不是別有企圖,或許他當時就是為了促成今天這幅景象……
他后悔了。
“不是…我…這孩子太放肆了!您這話說的也是荒唐……”
……
“可…您是我尊敬的前輩!要我們風家像利用工具那樣利用您的魂魄,我……”
王子仲心意已決,淡定打斷道:“無妨……我這一身臭皮囊已經簽字捐出去了,我死后就隨別人研究。若是藏在這魂魄內的那點微末手段也能為后人所善加利用,那不就是一種性命雙全嗎?
“對我這個一生行醫之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妙事!
“小風,我喜歡這孩子!也信得過你!
“我死后,用我的殘魂再多做點事吧,拜托了……”
風正豪能猜到,王子仲還有別的心愿。
“老爺子,莫非您還是放不下您的夫人么?寧愿以魂魄的姿態也要在這世上多留一刻?”
王子仲被說破心事,臉上笑容變為苦澀,單薄的身形更加蕭索。
“小風…拜托了!”
風正豪沉默良久,嚴肅道:“星潼…給老人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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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好!”
丁嶋安皺著眉頭,盯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就像小孩兒的矮個子。
他有很多老師,但對他影響最大的老師只此一位,也是他的啟蒙老師。即使畢淵練炁的本事稀松,自己也沒幾個月就反超了他在鬼門針上的造詣。
丁嶋安并不認識龔慶,只是聽龔慶講他也是畢淵的學生。
“你確定要加入全性?想好自己的路了?”
“當然想好了,而且我已經是了,還能退出嗎?
“我想追求這甲申之亂背后的真相啊!”
龔慶邪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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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初夏,武當后山。
“太師爺!洪爺騙我!他也騙您吶!”王也跟周蒙哭著投訴。
“我是沒掉毫毛……我多了一腦袋包啊嗚嗚嗚。
“呀,洪爺,今天是饅頭!”
王也一手一個,吃著饅頭,根本看不出來上一刻傷心的樣子。
洪音帶著怒氣跟師兄抱怨道:“現在山上收人都不挑了嗎?難道都是這種玩意兒?”
小王也可跟別人不一樣,我也沒看透他。
周蒙默默道。
洪音:“你放心,今晚我確定他把這風后圖背的滾瓜爛熟后就放他出去……
“唉,這混賬東西,都幾個月了,沒半點長進!除了不被這圖吸引之外簡直是個廢物!”
王也無辜地為自己狡辯,用夾子音撒嬌道:“您怎么能說我是廢物尼!我也在努力的呀!
“太師爺,洪爺,我已經能讓奇門局移動一點嘍!”
“去去去,一邊吃去!”你這小子在我臉前我就來氣。
周蒙心中:師弟啊,你真不明白為什么王也不會被風后圖吸引住嗎。
……
“我不再控制這個格局。來吧!交給你。”
王也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以洪音自己為中宮,一個奇門局籠罩周圍方圓十幾米。在洪音撤開對四盤的掌控后,王也微微撥動這局的四盤。
洪音看得清楚,王也確實能移動了一點,不是以王也自己為中宮另開一局,而是……
呵!小兔崽子,看你能藏到什么時候!
洪音平靜道:“行了,反正風后圖你已經背的滾瓜爛熟了,出去之后勤加練習,知道不!”
“嗯!”
“哼,滾吧。以后見到同樣不被這圖吸引的武當門人,把這風后圖傳給他!”
王也心中一嘆,這術還是少在別人面前顯露吧。
王也鄭重作揖,“洪爺……晚輩…告辭了。我會常來看你的。”
隨后王也往山洞外走去。
突然間山洞開始震動,石頭土塊從洞頂嗖嗖掉下來。
怎么回事?是地龍翻身還是……
王也擔心洞里三位爺的安危,趕緊沖回去,卻看到洪爺操控著一塊巨石飛起來。
巨石從洪音頭頂直直朝王也撞去。過道狹長,直來直往,王也無處可避,被逼的沒有辦法,只能撥動奇門,削弱洪音的術式。
隨著大石墜地,一切塵埃落定,水落石出。
洪音苦澀說道:“這不是挺流暢的么。什么時候掌握的?”
王也不知道這場面該如何收場。
“什么時候!”洪音語氣憤怒而不甘。
“大概一個月前吧。”
“你是在可憐我嗎?”
王也心虛,他不善說謊:“晚輩不敢。”
“……哈哈,還有你們這些小東西不敢的嗎?
“自己把自己困在這方寸之地,白白浪費幾十年的光陰,就為了維持一個毫無意義的妄念……難道我不可憐嗎?
“那個尖酸刻薄的大猴子能做到,你這種狗屁不通的小孩也能。可我們這些人把一切都放棄了,也只能看到一個幻影……不可憐嗎?”
王也又看向旁邊的盧爺方爺。
“……大猴子沒想到,他自己甚至都沒察覺到存在就邁過去的關卡,我們粉身碎骨也沖不過去。
“我們這個下場可以說都是拜大猴子所賜,可我卻沒法怪他……”
六十多年前,周圣將風后圖送回武當。
當時他們所有師兄弟,和幾個師叔,在看到圖里內容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無法自拔。
“我要掌握這天下間的變化!”
……
“師兄師弟!洪師兄已經因為陷入內景,氣機逆亂而死。洪師弟,你還要步你哥后塵嗎!?”
“朝聞道,夕死可矣!別攔著我!師兄,你就不想試一試你哥留下的絕學嗎?”
……
“各位師弟,把風后圖給我。”
“周圣!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要回風后圖干什么?”
“我死了幾個師兄弟了!?抱歉,我錯了……讓我毀了它,它不需要留在這世上!”
“周圣!這是我武當的絕學!從你把它帶回山里的那一刻起!它就是我們武當的了!我絕對不會讓你把它毀了!”
“能從你這張尖酸刻薄的嘴里聽到認錯還真是稀奇啊!”
幾人把風后圖護在身后。
周圣面色陰翳,心想你們幾個蠢材真以為能攔住我嗎?
……
“哼!你們好自為之吧!”
周圣一拂袖,眨眼間消失不見。
救你們是師兄弟情誼,既然你們執意要學,那我也不攔你們了,學不會,死活與我無關!從今往后,只有同道,沒有同門……
……
“同樣為人,彼此之間就是有這么大差距!我就是不甘心又有什么辦法!”
風后圖從洪音懷中飛出,在空中慢慢燃燒殆盡。
“我和我這些師兄弟,不可憐嗎?”
“道理您都明白,這又是何必呢?”王也終于說了一句話,卻也不是回應。
若是您不明白,怕是連內景都出不來吧……
洪音放棄了對奇門局的控制,這些年他枯坐于此,既是把生命耗費在這上面,到后來也是靠奇門局鎖住生機。
“別說咱們這種修行人了,但凡有人教養的,有那個不懂這個道理?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知易行難罷了。
“……這就是我,不到生命即將耗盡的最后一刻,不被逼著放下一切的話,我是跳不出這周天變化的誘惑的。”
王也聽著洪爺臨死前的話,一言不發。
他默默作了一揖,卻是洪爺已經仙逝。
這一局,徹底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