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的銅盆里，紙錢燃盡的灰燼打著旋兒升起。陳衍跪坐在潮濕的蒲團上，望著棺槨上未干的雨痕。三日前那場暴雨中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趙家管事的獰笑，母親染血的織機梭子，父親臨終前攥著的半卷《鹽鐵論》。

“陳大哥，該換孝服了。“張虎捧著素麻深衣立在門邊，獵刀上新纏的麻繩滴著水。陳衍知道，這是鄉親們連夜殺了看家犬才湊出的喪儀。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村口傳來犬吠。趙管事帶著二十余名褐衣家仆圍住靈堂，馬蹄踏碎了昨夜鄉親們鋪的艾草。

“陳大郎倒是孝子。“趙管事用刀鞘挑起孝幡，“可惜這楠木棺材，怕是要裝不下你爹娘的冤魂了！“

陳衍跪坐靈前紋絲未動，指尖卻深深掐入掌心。前世父母車禍身亡時，肇事者也是這般囂張——歷史系研究生在殯儀館被開發商羞辱的畫面，與此刻完美重疊。

“讓一讓！讓一讓！“粗獷的嗓音打破僵局。屠戶王三扛著半扇豬肉擠進靈堂，身后跟著賣豆腐的李嬸、織席的張婆、打鐵的老趙頭......這些平日里被趙家欺壓的平民，此刻都帶著微薄的祭品來了。

“陳大哥，這是俺家老母雞下的蛋。“賣菜的小六子捧著竹籃，里面整齊碼著十二個雞蛋，“俺娘說，陳老爺生前常賒菜給俺們......“

“這是俺家織的麻布。“織席的張婆抖開一匹粗布，“陳夫人教過俺織布的手藝......“

陳衍眼眶發熱。這些微薄的祭品，在趙家人眼中或許不值一提，但卻是鄉親們能拿出的全部。

“某在此拜謝各位了”陳衍哭聲道。

“《周禮·春官》載：'士喪禮，三日而殯，三月而葬'。“李夫子的鳩杖聲破開晨霧“趙家是要僭越天子禮法么？“

趙管事臉色驟變。他自然認得李夫子腰間佩的鎏金符節，那是當年洛陽太學祭酒親授的“辟雍令“——持節者可代天巡狩。

“老朽昨夜觀星，紫微垣現冰魄異象。“李夫子將一卷帛書擲于棺上，“陳氏雙親當以玄冰為槨，七日而葬，方解天地怨氣。“

陳衍展開帛書，瞳孔猛地收縮。這竟是失傳的《淮南萬畢術》殘卷，其中記載的“夏造冰“之法，與他畢業論文研究的硝石制冰術如出一轍。

靈堂里的長明燈第七次添油時，陳衍跪坐在潮濕的蒲團上。他指尖摩挲著竹簡上的《鹽鐵論》及《淮南萬畢術》殘卷，目光卻穿過格窗，望向西山那抹幽藍的巖脈。三天前那場暴雨沖刷出的硝石礦，正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郎君，李夫子的小廝來了。“老仆陳忠佝僂著背推開吱呀的木門。

小廝將一卷帛書交到陳衍手中道，“這是我家夫子讓我交與你的，你且收好......“

陳衍看著手中的帛書赫然是冀州刺史府的采礦批文。陳衍瞳孔驟縮——落款日期竟寫著“中平四年三月初九“。

小廝道：“夫子還有一句話贈與郎君，天時不可違，但人事尚可為。“

陳衍后背滲出冷汗。他忽然明白這位隱居的真定大儒，早已看穿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中平四年正是史書記載黃巾起義爆發的年份，而眼下分明是中平元年四月——這份來自三年后的批文，是老者對他最大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