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渺渺,金烏西墜,茫茫雪原之上,忽有兩匹健馬疾馳而來,遠遠望去,便見那馬背上似坐著一黃一綠兩個女子。
黃衣者明艷潑辣,綠衣者溫柔多姿,正是奉滅絕之命,前往昆侖派送信的丁敏君和周芷若。
二人行至半途,當先一步的丁敏君似乎心有郁郁,忽地勒住馬韁,仰天清嘯,那嘯聲明亮悠長,聲震數里,身后的周芷若也不甘示弱,以嘯聲相應,不由更添三分清越。
半盞茶后,嘯聲方歇,足見二人內功深厚,周芷若握住馬鞭,笑瞇瞇看了一眼丁敏君后,道:“師姐心情可好些了?”
丁敏君聞言,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撇過頭,冷哼一聲道:“要你在這假好心?”說罷,便打馬前行,連看都不愿多看周芷若一眼。
周芷若眸子閃了閃,忙驅馬跟上,道:“丁師姐,我知你惱恨班師叔無禮,但她畢竟是前輩,咱們還是別表現的太過明顯,以免落人口舌,反給師父抹黑!”
丁敏君斜了眼她,不悅道:“我有表現的很明顯嗎?”
周芷若點點頭,也不管對方惱火的眼神,如實道:“剛才明明班師叔已經留飯,禮節也周到,師姐就算不吃,也不該連招呼都不打,轉頭便走啊!”
“我……”
今日之事,丁敏君也自覺做的莽撞,事后其實有些后悔的,但被師妹當面點穿,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此刻她只剩滿心難堪,不由地陰下臉來,冷聲譏諷:“她們對師父不敬,我還要給什么好臉色不成?你要是舍不得那頓飯,現在回頭,估計還能吃上一頓熱乎的!”
“師姐,你怎地這樣說小妹?”周芷若皺起眉頭,語氣稍顯不滿。
“我說的有什么不對嗎?咱們身為峨眉弟子,出門在外,首要便是維護門派聲譽,不可輕墮了威名……”
丁敏君白了她一眼,揚了揚手中寶劍,哼道:“你再看昆侖派那二位,眼里可有一點尊重咱們峨嵋派的樣子嗎?師父派咱們好心去報信,他們卻一副小心提防的樣兒,搞得好像咱們峨嵋派在背后算計他們,言語之間,夾槍帶棒,若換了師父過來,定然是要討個公道的!”
周芷若若有所思,隨后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丁敏君說的有些過激,但昆侖派那二位今天也確實做的十分不妥,自家師姐有如此反應,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她轉念一想,現在正是圍攻光明頂的關鍵時刻,如果把事情捅到師父面前,峨眉、昆侖之間,怕是又要徒增嫌隙,既給師父添堵,同樣于大事不利,還不如勸住師姐,裝作無事發生,等大事過了,再稟告不遲。
她打定主意,沉吟片刻后,便出聲勸道:“師姐,小妹想班師叔定也是有什么苦衷吧?這事畢竟涉及到人家師門密辛,咱們身為外人,確實不好多加置喙!”
丁敏君聞言,不由瞥了周芷若一眼,旋即冷笑一聲,道:“瞧不出來啊,往日里你在師父面前弄巧扮乖人也就算了,到了外面,居然還喜歡胳膊肘往外拐,怎么,裝好人裝習慣了,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圣母菩薩不成?”
“師姐……你!”
周芷若被她這番話擠兌的嬌軀直顫,眼眶一紅,便要落淚。
丁敏君卻是撇了撇嘴,白了對方一眼后,有些不屑道:“師父這會兒可不在身邊,哭哭啼啼給誰看呢?”
周芷若聞言,面上一紅,旋即抬眸,狠狠瞪了丁敏君一眼,眸子里滿是說不出的不忿與委屈。
她在峨眉生活十幾年,素來與這個師姐不合,又何嘗不知道對方是個什么性子?明明生的楚楚有致,卻偏長了顆小人之心,為人尖酸刻薄,爭強好勝,還愛出風頭,耍陰謀詭計。
自己好心勸她,她卻好歹不分,還出聲譏諷,往日里說起酸言冷語來,自己多是避其鋒芒,懶得搭理,但今天避無可避,才曉得那話聽著有多傷人。
丁敏君此人,全無身為同門師姐的氣度與擔當!
周芷若一時心灰意冷,只抿了抿嘴,再不想多說一句,轉頭“啪”的一聲,打馬便走。
丁敏君被周芷若瞪了一眼,方知話說的有些重,一時也有些心虛,但見對方突然離開,卻又不由得怒火中燒起來,一是覺得對方此舉,有些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則是害怕這人會去師父面前告狀,講自己的小話。
丁敏君面上頓時陰晴不定,糾結片刻后,才咬牙一夾馬腹,快步追了上來。
“周芷若,你給我站住!”
她在后面放聲大喊,周芷若只當沒有聽見,手中馬鞭連揮,奔行愈急!
丁敏君臉色一變,也不知是不是平素積怨太深,此刻惡念一起,突然便想宣泄一番,情急之下,對著周芷若背后就是一鞭,口中還厲聲叫道:“你再不停下,就別怪師姐我不講情面了!”
周芷若聞聽此語,心頭一動,忽覺耳邊襲來一陣惡風,當即歪身一躲,見是丁敏君出手,眼中也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師姐你干什么?師父可是說過,同門相殘,乃是大罪!”她身子一轉,又躲兩鞭,這才沉聲嬌喝了一句。
丁敏君卻恍若未聞,只是道:“你說,你是不是要到師父面前去告狀?”
周芷若不由勒住韁繩,抿了抿嘴,有些無奈道:“咱們辦完了師父交代的事情,難道不該回去復命嗎?”
丁敏君冷笑皺眉:“真這么簡單?”
周芷若知她不信,但還是面露坦然道:“師姐若不信小妹,那小妹也沒辦法!”
丁敏君面露狐疑,打量對方許久后,忽地眼珠一轉,緩緩說道:“那你得先發個毒誓,不許將我路上說的話、做的事,透漏給師父,這樣我才能信你!”
周芷若臉色一變,咬牙道:“師姐,你有些過分了!”
丁敏君眼神也是一冷,道:“不過發個誓而已,又不會叫你掉一塊肉,看來你先前說的話,其實都不可信!”
周芷若深吸一口氣,待平復片刻后,才道:“話是師姐說的,事是師姐做的,小妹憑什么要因為你的錯誤去發誓?”
“你……”
丁敏君鳳眉一揚,抬手便打了過去,口中罵道:“早知你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今天總算是看破了你的真面目!”
這一掌運勁雄猛,瞧著竟是要拍碎自己的肩骨,周芷若花容變色,自不肯坐以待斃,驀地將左掌一翻,迎了上去,雙掌相交,便聽“啵”的一聲,竟發出一聲悶響。
二人身子皆是晃了一晃,丁敏君心中暗驚,往日同門比武,對方可從未展露過這等功力,藏頭露尾,又是打的何等居心?
一念及此,她不禁冷笑出聲,揚聲贊道:“師妹好武功,咱們峨嵋看來又出了一位英才!”
周芷若囁嚅片刻,不想與她逞口舌之快,便轉過身道:“師姐,小妹已經一退再退,若你再咄咄逼人,我便也只能僭越了!”
丁敏君聞言,這才開始漸漸冷靜下來,惱恨自己頭腦發熱的同時,又不由得目露糾結。
剛才雖只是簡單交手,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周芷若并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若是沒能拿下對方,轉頭把事情捅到師父面前,自己只怕罪過更甚,可就這么把人放了,她這心里又著實不甘。
想了想,似乎已別無他法,丁敏君便也只能忍住一腔怒火,放低了身段,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師妹誤會了,剛才師姐只是閑極無聊,想要考校一下你的武功,并不是真的要動手!”
“原來是考校武功啊……”
周芷若盯著丁敏君看了片刻,確認對方是在服軟,這才眸光微閃,點頭附和道:“想來小妹應該沒叫師姐失望吧?”
丁敏君自是強笑一聲,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周芷若見她那樣,哪怕性子柔軟,心頭也不由生出一絲報復的快感,不禁暗道:“咱們江湖兒女,還是得手底下見真章,不枉自己勤耕不綴,日夜苦修,總算是壓過師姐一回了!”
這念頭轉瞬即逝,她也不想再和丁敏君多做糾纏,只看了對方一眼,便一拉手中韁繩,惹得馬兒都打了兩個響鼻,隨后說道:“既然師姐覺得滿意,那小妹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
周芷若剛要揮鞭,丁敏君卻又再次出聲叫住了她。
周芷若轉過身來,眉頭皺起,似也惱極了這樣的糾纏不休,語氣頗為不快道:“師姐還有何見教?”
丁敏君被周芷若這番作態也是氣的鼻子一歪,想到平日里那個任自己拿捏的師妹突然就要飛出掌心,不禁五味雜陳,心有戚戚。
半晌,她方才咬了下唇,扭捏道:“師妹,你剛才答應過的事情……”
周芷若一時無語,好在她并非丁敏君,是那種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只微微點了點頭,便道:“師姐應是知道小妹的,我若應了你,自不會亂說話,就怕師姐口風不嚴,到時候自己抖摟出一些……”
“你!”
丁敏君打斷了周芷若的話,下意識便要擺師姐的架子,但一對上那雙坦蕩的眸子,又情不自禁低下頭來,小聲嘟囔道:“我才不是那種人呢!”
見她吃癟,周芷若也是嘴角微翹,鞭子一抽,打馬便走。
丁敏君盯著她的背影,嘴唇蠕動,糾結片刻,驀地嘆了口氣,這才一勒韁繩,跟了上去。
兩人又行了半個時辰,忽聽“吁”的一聲,卻是周芷若不知為何,竟突然停了下來。
丁敏君正滿腹心事,見此情形,只當對方要出爾反爾,正欲發作,就聽周芷若指著前方,道:“師姐,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人?”
丁敏君一驚,猛地望去,果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十分熟悉的人影,正是那位尋了多日,打傷靜照的兇手。
那人似也瞧見了她們,眸子一凝,將手中菜籃一扔,運起輕功,拔腿便跑!
丁敏君見那人逃跑,便知沒有認錯,不由獰笑一聲,道:“好哇,果真是冤家路窄,今日便擒了你,交給師父發落,也算大功一件了!”
她在周芷若身上吃癟,一路都憋著怨氣,這會兒見了仇家,自是欣喜不已,只待抓了對方,定要好好炮制一番,以瀉自己心頭之恨。
她一時按耐不住,當下也懶得和周芷若招呼,徑直馭馬狂奔,朝著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周芷若攔阻不及,臉色猛變,忙朝丁敏君喊道:“師姐,當心有詐!”
丁敏君卻是充耳不聞,馬鞭越揮越急,那人輕功雖好,又怎及得上這等畜力,不一時,便已被到人十丈之內。
恰在此刻,丁敏君一拍馬首,借力縱起輕功,只見她衣衫飄動,身輕如羽,出步雖小,頃刻間便又拉近四五丈處的距離。
那人見逃走無望,便也干脆不動了,只靜靜立在原地,冷眼注視著對面一臉煞氣的丁敏君。
丁敏君也打量了對方兩眼,本以為會是個高手,不料卻是個荊杈布裙,面容黝黑,形貌丑陋的村姑,若說有什么奇特之處,便是一對眸子頗有神采,身材也是苗窕纖秀。
周芷若這會兒也趕了上來,見雙方沒有動手,不由暗暗松了口氣,待又走近了幾步,才對著村姑點了點頭,斯斯文文道:“足下是誰?因何傷我師姐?”
那村姑只冷冷一笑,說道:“她自己偷襲不成,以雙掌擊我背心,結果反折了手腕,難道也怪得我么?你倒問問令師姐,我可有向她發過一招半式?”
周芷若一怔,當日情形仍歷歷在目,確是如對方所言,是師姐動手動手在先,可這樣一來,就顯得自己這邊理虧,不禁心下躊躇,轉眼瞧向丁敏君,意存詢問。
丁敏君立時怒道:“你和她說這些干什么?這人鬼鬼祟祟跟了咱們這么久,定然沒存什么好心,只消抓了她去見師父,其中緣由,一審便知!”
周芷若見這村姑破落模樣,要是落在師父手中,必討不了好,心下不忍,便斟酌道:“丁師姐,倘若這位并非存心打傷靜照師姐,以小妹之見,不如就在這里細細問過,不必勞煩師父她老人家了吧?”
丁敏君大怒,喝道:“什么?你又要濫發善心,相助外人?”
周芷若當著外人面,卻是不敢對丁敏君不敬,忙躬身道:“小妹不敢。”
丁敏君道;“好,你既然不敢,那就去將這臭丫頭拿下。”
“我……”
周芷若卻只張了張嘴,卻并未有什么動作。
丁敏君見狀冷笑,剛要譏諷,忽想起二人先前的過節,不由又將話又憋了回去,可心頭怒氣卻更加熾盛,看向村姑的眼神也愈發不善!
“哼,我本只想拿你,現在既有人為你作保,那我偏要打斷你雙手,看那賤人還得意嗎?”
丁敏君心頭閃過一個念頭,轉身便向周芷若冷哼道:“你既不肯動手,那便由我親自來,到時若見了師父,你自己去解釋罷,我可不會為你說一句好話!”
說罷,再不管她,又對那村姑道:“足下可愿賜招?”
那村女冷笑道;“那里來的這許多啰嗦!”她語氣雖硬,心頭卻在思忖:“先頭那人武功如此低微,這二人又能厲害到哪里去?”
二女言罷,皆是一躍而起,快如閃電般連擊三掌。
丁敏君斜身搶進,左掌擒拿,以攻為守,峨嵋綿掌使得輕靈迅捷,招數頗見巧妙。那村女卻是以快打快,掌法古怪奇奧,竟也不落下風。
兩女拆了二十余招,丁敏君忽賣了個破綻,便聽那村姑猛喝一聲,左掌已向她肩頭斬來。
不料丁敏君輕蔑一笑,扭身一折,使出一招截手九式,斜刺里進出一爪,抓住那村姑左手,跟著嗤的一響,反手便扯脫了對方的半幅衣袖。
兩人一觸即分,各自躍開,那村女臉上微紅,呼吸急促,顯然受了輕傷,而丁敏君卻只是額頭見汗,猶有余力。
丁敏君心頭大喜,待欲乘勝追擊,可搶步剛上,忽地眉頭深皺,按著心口,身子晃了兩下,搖搖欲倒。
周芷若面色一變,驚呼一聲“師姐”,便要上前攙扶,可那村姑卻先一步躥了上去,她只得反手一劍,撩向對方胸肋,逼退了來人。
那村姑退至一旁,看了眼丁敏君后,道:“你剛才為我求情,所以我不欲傷你,你師姐中了我的‘千蛛萬毒手’,再不吃下解藥,半個時辰后就要沒命了!”
周芷若心頭劇震,忙對村姑道:“還請足下賜下解藥,小妹感激不盡!”
那村姑在二人身上冷冷掃了眼,半晌,點點頭,道:“只要你們以后不來打擾我,我可以為你師姐解毒!”
周芷若點了點頭,鄭重道:“小妹可以指天發誓,絕不再來找足下的麻煩!”
“好,這可是你說的!”
村姑微微頷首,便來到丁敏君身前,掏出一粒解藥,喂進對方嘴里。
片刻之后,丁敏君喘息漸平,周芷若大喜,慌忙道謝。
村姑輕輕一笑,點頭示意,正欲離開,不料變故陡生,那丁敏君竟猛地睜眼,一躍而起,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一把短劍,狠狠刺了過去。
那村姑滿臉驚愕,實在想不通丁敏君怎能好的這么快,殊不知對方身負“峨眉九陽功”,本就有克制毒性之能,再加上喂了解藥,立時便生出奇效來。
這一劍又狠又快,連周芷若都來不及阻止,只聽噗嗤一聲,短劍已刺中村姑,當胸而入。
“師妹,快抓住她!”
丁敏君一聲大喊,忽地一陣暈眩襲來,又歪倒了下去。
周芷若連忙扶住對方,再抬頭時,那村姑已沒了蹤跡,只余地上點點血跡,她不由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追的意思……
另一頭,那村姑強忍重傷,生怕有人追擊,也不知奔行多久,到得一處矮坡前,見似甩脫追兵,心氣一松,頓感力竭,整個人眼前一黑,立時滾落下去。
迷迷糊糊中,她只聽見有人在說話,男女皆有,偏又不太真切。
“呀,公子,這里有個人暈倒了!”
“不要碰她,此人血中藏毒,應是練了某種毒功!”
“那……要救嗎?”
“還是我來吧!”
緊接著,便是身體被人觸碰的感覺,村姑不由皺起眉頭,強行睜開一條眼縫。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身著玄袍,頭戴玉冠,貴氣昂然的男人,坐在一把造型奇特的輪椅上。
“你……是……誰!”村姑澀聲低語了一句。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與之對視了一眼。
村姑迷糊之間,就見到一張戴著奇怪面具的臉,還有面具后璨若星辰,無比深邃的眼睛。
她笑了笑,似乎又要暈厥過去,可在最后一刻,卻用盡最后的力氣,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溫柔呢喃道:“無忌哥哥,我是蛛兒啊,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