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城隍廟舊貨市場后巷的暗房里發現那個秘密的。

三伏天的上海像個蒸汽籠子，我攥著剛收購的三十七卷古董膠卷沖進暗房。鐵皮柜上的老式座鐘顯示凌晨一點，汗珠順著脊椎滑進后腰，在皮膚上燙出一串戰栗。

“這批貨絕對夠勁道。“半小時前，那個缺了門牙的攤主露出黃褐色的牙齦，“都是解放前洋人留下的寶貝，您要是能找到瑪麗蓮·夢露的泳裝照......“

紅色安全燈下，第五個顯影槽突然泛起詭異波紋。我捏著鑷子的手停在半空——這卷標注“1947·外灘紀實“的16毫米膠片，在顯影液里浮出一串本不該存在的畫面。

畫面開始是正常的老上海街景，黃包車穿梭在梧桐樹影里。第三分鐘十七秒，鏡頭突然轉向永安百貨公司的櫥窗，玻璃反光中赫然映出我的側臉。我后頸的汗毛瞬間豎起，拍攝時間明明是七十六年前。

膠片繼續流動，畫面切換成黑白默片式的場景：一個穿月白旗袍的年輕女子蜷縮在雕花鐵門前，她抬頭時露出脖頸處暗紅的淤痕。當她的嘴唇開合時，我鬼使神差地湊近屏幕，暗房里的濕氣突然裹著梔子花香撲面而來。

“救...命...“我讀懂了她的唇語，那口型分明是我的聲音。

暗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急診科護士長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我這才想起值夜班的未婚妻，可聽筒里傳來的卻是醫療器械的警報聲。“林醫生半小時前從樓梯摔落，現在瞳孔擴散......“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昏迷前一直重復你的名字......“

顯影液突然沸騰般翻涌，膠片上的旗袍女子不知何時轉向鏡頭，雙手快速敲擊著門框。職業本能讓我立刻記錄節奏——長短短長，這是標準的摩斯密碼：“他在鏡子里“。

暗房角落的全身鏡突然發出脆響，我抄起裁片刀轉身的瞬間，看到鏡中自己后背爬滿發光的數字。那些熒藍色符號像蝌蚪般游動重組，最終定格成“1947.08.15·23:59“。

當我跌跌撞撞跑到仁濟醫院時，太平間的白熾燈正照在未婚妻臉上。護士遞給我染血的聽診器，金屬表面用血畫著同樣的日期數字。“林醫生摔倒時，監控拍到有個穿旗袍的女人在她身后......“

暴雨在黎明前砸向柏油馬路，我抱著膠片沖回暗房。紅色安全燈下，旗袍女子的影像開始褪色，她的左手正緩緩舉起裁片刀。這次我終于看清她脖頸的淤痕形狀——那是我童年溺水時留在鎖骨的月牙形疤痕。

顯影槽突然傳來布料撕裂聲，月白綢緞的碎片從溶液里浮出水面。當座鐘敲響兩點時，我發現自己的盤扣不知何時變成了琵琶扣，旗袍下擺的刺繡正是永安公司櫥窗里的花樣。

暗房的門鎖突然自動彈開，穿堂風卷著泛黃的《申報》飄到腳邊。1947年8月15日的頭版新聞上，我的黑白照片占滿整個版面：“申城奇案！女記者離陳尸霞飛路暗巷，后背現神秘數字......“

我顫抖著撿起那張泛黃的《申報》，報紙上的死亡日期與后背浮現的數字完全吻合。暗房里的空氣變得粘稠，紅色安全燈開始閃爍，墻上的全身鏡泛起水波般的漣漪。

旗袍下擺不知何時沾上了暗紅色污漬，我抬手擦拭鏡面，卻發現鏡中的自己依然穿著現代襯衫。兩個時空的影像在鏡中重疊，就像雙重曝光的膠片。

“你終于來了。“鏡中的旗袍女子開口說話，聲音卻是我自己的，“我等了七十六年，就為了這一刻。“

我后退一步，后背撞在鐵皮柜上，顯影液的氣味刺得鼻腔發痛。“你是誰？為什么......“

“我就是你，或者說，是1947年的你。“她抬起右臂，月白色袖口滑落，露出和我一模一樣的胎記，“那天的子夜，我被困在鏡中世界，而現實世界的我成了一具尸體。現在，輪到你了。“

暗房里的溫度驟降，我呼出的白氣在鏡面凝結。旗袍女子的影像逐漸清晰，而我鏡中的倒影卻開始淡化。

“這面鏡子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門，“她用手指在鏡面上畫出一個詭異的符號，“每七十六年開啟一次，需要完成一個儀式——用光影交換生死。“

我低頭看向顯影槽，膠片上的畫面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站在暗房里的實時影像。旗袍女子的手突然穿透鏡面，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我的手腕。

“你還有三天時間，“她的聲音帶著憐憫，“找到那面真正的鏡子，完成儀式，否則......“她指了指報紙上的照片，“這就是你的結局。“

暗房的門突然被風吹開，暴雨的濕氣涌入。我轉身時，旗袍女子的影像已經消失，鏡中只剩下我蒼白的臉。后背的數字開始發燙，1947.08.15·23:59像烙鐵般印在皮膚上。

我沖出暗房，暴雨打在臉上生疼。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在雨幕中扭曲，我忽然想起未婚妻說過的話：“永安公司的老樓里，有一面民國時期的全身鏡，據說能照見人的前世今生......“

出租車司機聽說我要去永安老樓，露出古怪的表情。“小姐，那地方現在可邪門得很，“他透過后視鏡打量我，“上個月有個穿旗袍的女人在樓里失蹤，警察找遍了都沒找到......“

暴雨中的永安老樓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我推開生銹的鐵門，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斑駁的墻壁，突然照見樓梯拐角處一抹月白色。

旗袍女子站在樓梯上，朝我伸出手：“時間不多了，跟我來。“

我跟著她走上吱呀作響的樓梯，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搖曳。三樓走廊盡頭，一面布滿裂紋的全身鏡靜靜佇立，鏡框上雕刻著繁復的花紋。

“這就是那面鏡子，“她轉過身，露出脖頸處的淤痕，“現在，你必須在子夜前完成儀式。“

我走近鏡子，發現鏡中的倒影依然是旗袍女子。她舉起裁片刀，刀鋒反射著詭異的光芒。

“用刀割破手指，在鏡面上寫下你的生辰八字，“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空靈，“然后，我們就能交換位置。“

我握緊裁片刀，突然注意到鏡框上的花紋組成了一個熟悉的符號——正是她在暗房鏡面上畫的那個。而在這個符號下方，刻著一行小字：“光影交替，生死輪回，唯有真相，方能解脫。“

“等等，”我后退一步，“你還沒告訴我真相。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你會被困在鏡中？”

旗袍女子的表情突然扭曲，鏡面開始劇烈震動。她的影像開始碎裂，就像老膠片被燒毀的畫面。我轉身想逃，卻發現樓梯消失了，四周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你逃不掉的，“她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這是你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