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蘭斯、凱德和巴茲爾下了車。一股混雜著煤灰、腐爛垃圾和污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老鼠巷到了。
街道狹窄曲折,兩旁是低矮的磚房,屋頂殘缺不全,有些地方用破布和木板勉強遮風擋雨,墻壁裂縫密布,霉斑爬滿,仿佛隨時會倒塌。
石板路凹凸不平,縫隙里積滿黑色的泥漿,偶爾有幾只瘦骨嶙峋的老鼠竄出,迅速消失在陰影中。
空氣里彌漫著壓抑的氣息,陽光似乎不愿光顧這里。
街道兩旁的窗戶大多緊閉,偶爾有幾扇半開,透出微弱的燭光,映出幾張蒼白疲憊的面孔,眼神空洞,仿佛早已習慣了無望的生活。
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蜷縮在街角,用煤渣在地上劃著字母,這是他們在圣輝教主日學堂唯一學到的東西。
蘭斯路過他們時,特意仔細打量,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一時期那位重要的劇情角色還在下城區流浪。
只可惜,下城區那么大,想這么簡單遇到顯然不可能。
感受著周遭投來的目光。
凱德顯得不安,目光游移,不敢直視街上的窮苦面孔,他摸了摸口袋,確認錢包還在,臉上帶著困惑和憐憫。
這一切都和他預想中的偵探游戲不一樣。
巴茲爾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帶路。
三人繼續前行。
凱德忍不住開口,聲音顫抖:“這里……真的有人住嗎?”
巴茲爾:“當然有人住。”
凱德張了張嘴,最終沒說話,目光掃過破敗的房屋和麻木的面孔,心中復雜。
三人沿著狹窄的巷道繼續前行,最終在一處低矮的磚房前停下。
房屋的門板已經腐朽,裂縫中透出微弱的燭光,還未等他們敲門,屋內便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這些錢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你說啊!”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憤怒。
“你別管了!有錢用不就行了?”少年的聲音不耐煩,甚至帶著一絲叛逆。
“你是不是又去偷東西了?我們還沒到那個地步!你父親在世時一直教導我們要遵紀守法,你怎么能……”
“夠了!”少年粗暴地打斷了母親的話,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絕望:“父親死了!那些調查的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可他們誰真正關心過我們?既然法律從來不會保護我們,我們憑什么還要遵守它?”
屋內沉默了片刻,只有女人低低的啜泣聲。
就在這時,蘭斯推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門,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凱德和巴茲爾緊隨其后。
“打擾了,我們是來調查的。”
蘭斯的聲音冷淡而直接,仿佛剛才的爭吵與他無關。
屋內昏暗的燭光下,一個瘦弱的少年站在角落,臉上帶著淤青,手指上纏著臟兮兮的繃帶。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仇恨和不屑,冷冷地掃視著三人,尤其是凱德,那頭干凈惹眼的金發刺得眼睛痛。
凱德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目光在少年和簡陋的屋內來回游移。
眼前的少年和他年紀相仿,卻渾身臟兮兮,臉上帶著傷,手指上的繃帶已經發黑,凱德突然意識到,自己想象中的“偵探游戲”似乎和現實完全不同。
少年冷哼一聲,轉身推開后門,消失在昏暗的巷道中。
“抱歉,先生們……”
母親擦了擦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坐吧,我給你們倒點水。”
她手忙腳亂地從柜子里拿出幾個破舊的杯子,用一塊干凈的布擦了擦,然后倒了些渾濁的水遞給三人。
凱德接過杯子,里面水的可疑顏色,喉嚨動了動,畢竟是別人的好意,只能強忍著直接往嘴里倒。
喝到嘴里差點一口吐出來,結果被他硬生生咽下去,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真好喝。”
老實人不懂得拒絕,總是要吃很多虧。
“我不渴。”
蘭斯不是老實人,將水放在一旁。
“你們是來調查我丈夫的事嗎?”
“是的。”
蘭斯點點頭:“能告訴我們一些關于他的事嗎?”
女人開始講解,事情很簡單。
孩子父親是碼頭勞工,一天晚上沒有回來,等找到的時候就已經成為尸體,部分內臟不翼而飛。
頂梁柱倒下后,她只能在紡織廠更加努力的工作,最近手指受傷,快交不起房租了。
“尸體還在嗎?”蘭斯問道。
女人點了點頭,指了指屋后:“我們買不起公共墓地,只能暫時把他放在后院的木箱里……已經快一個月了。”
蘭斯站起身,示意凱德和巴茲爾跟上,三人繞到屋后,看到一個簡陋的木箱,蓋子半開著,散發出濃烈的腐臭味。
凱德捂住鼻子,臉色發青,顯然對這種氣味難以忍受。
蘭斯卻毫不在意,走到木箱旁,掀開蓋子,尸體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皮膚發黑,肌肉萎縮,部分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
蘭斯戴上手套,仔細檢查尸體的傷口。
“傷口邊緣整齊,仿佛某種利器所致。”
蘭斯低聲說道:“內臟被精準地取走,沒有多余的破壞,這不是普通的謀殺,兇手有一定的解剖知識。”
凱德強忍著惡心,湊近看了一眼,立刻后退幾步,差點吐出來。
巴茲爾則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蘭斯的動作。
“你們……你們真的能找出兇手嗎?”女人站在門口,聲音顫抖。
“我們會盡力。”
蘭斯合上木箱的蓋子,轉身看向女人:“不過,你們得盡快處理尸體,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引發疾病。”
女人低下頭,聲音幾乎聽不見:“我們……我們真的沒有錢……”
凱德看不下去,把身上僅有的一些先令硬幣全部給了女人。
女人感恩戴德,雖然這些還不夠在市區購買一塊墓地。
凱德也沒有要求蘭斯和巴茲爾同樣給錢,默默跟在兩人身后離開。
這處家庭只是一個縮影。
受害者數量眾多,接下來在巴茲爾的帶領下,他們又找到許多受害者家屬,一一詢問了經過。
黃昏時候,重新走上大街,凱德已經低著頭許久。
似乎是看他心情低落,巴茲爾開口:“凱德少爺,不必如此,你也看到了,這些人之所以窮困潦倒,完全是因為他們懶惰、無知,他們不愿意學習,天生品德敗壞,偷竊、欺騙、誣陷習以為常,所有偉大的品質根本不可能在他們身上出現,也不可能遵守法律。
貧窮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所以不用為這些人的遭遇而難過,這些都是他們應得的。”
凱德抬起頭,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又覺得巴茲爾說的有些道理。
“是,是這樣嗎?”
“當然就是這樣,之前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巴茲爾語氣篤定,一切就該如此。
“凱德,你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嗎?”
突兀的,蘭斯卻在這時開口了:“三鎊,我來告訴你。”
凱德皺眉:“我們應該是在做很嚴肅的事情吧?為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尋找兇手,蘭斯偵探,你真的是一位偵探嗎?”
“你很贊同巴茲爾先生的看法?看來并不需要付費指導,是我打擾了。”
蘭斯既不羞惱也不反擊,只是很平靜的扭過頭。
“好好好,那就請你告訴我吧。”
凱德真的有些生氣了:“錢的事情,我會回去求老姐給你,我現在就想聽聽你的話到底值不值這么多錢!”
“成交。”
蘭斯嘴角勾起,隨后看向巴茲爾,開口道:“巴茲爾先生,當你指責別人時,最好先弄清楚他們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你口中的那些品質,真的是他們的選擇嗎?”
“那蘭斯偵探認為是為什么?”
“我說他們沒有選擇。”
蘭斯平靜:“沒有辦法選擇父親的死去,沒有辦法選擇高昂的稅收,沒有辦法選擇生活的不幸。”
他忽然拿走凱德干凈的獵鹿帽,在少年驚恐的目光中,將華貴布料按進街角發黑的積水里。
獵鹿帽立刻吸飽污漬,變得與周遭環境同樣骯臟。
“你看,當環境暴力足夠強大時,潔凈本身就是種特權。”
蘭斯重新撿起獵鹿帽,重新扔回凱德懷里,看他手忙腳亂的接住,淡淡道:“你會認為這是獵鹿帽自甘墮落嗎?還是說他天生骯臟?”
“我懂了。”
凱德看著被臟水浸透的帽子,腦子被抽了兩圈之后,終于快速旋轉起來,一臉篤定:“巴茲爾先生的話有問題,他們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能怪他們,這些并不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太可憐了,是不可抗力讓他們變成那個樣子,我們要對他們的偷竊行為多包容一些!!”
“我看你是根本沒懂,完全是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蘭斯都被蠢笑了,就像看傻子一樣。
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腦袋里的想法只有一根筋。
都不敢想象,塞西莉亞那么精明的人平日里面對這樣一個智力為負數的傻狍子該有多絕望。
算了,看在他付錢的面子上,就不人身攻擊了。
“對吧,是這樣吧!蘭斯偵探!!”
凱德兩眼放光,崇拜的看著蘭斯
此刻的蘭斯已經在他眼前無限變得高大,這錢花的真值啊!
“你開心就好。”
蘭斯敷衍,不想再多說,生怕被蠢人同化。
“看來蘭斯偵探對這些窮人充滿了同情啊,既然你這么關心他們,為什么不把你賺到的錢分一些給他們呢?這樣豈不是更直接?”
不合時宜的聲音傳來,蘭斯看向巴茲爾:“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有同情過任何人,那些人會選擇在環境中沉淪,還是向上,又有怎樣的結局都和我無關,我只是單純對你這種顛倒是非的言論感到不爽。
加上某個拎不清的傻子又愿意付錢,就順便講兩句。”
凱德撓了撓頭:“有嗎?我不傻吧,至少錢沒白花。”
巴茲爾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陰冷下來,冷哼一聲后:“閑話就聊到這里吧……蘭斯偵探,你還要再盤問多久?像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時間有限,今天就要結束了,最好盡快找到罪犯線索。”
嘴上這么說,巴茲爾當然知道什么都調查不出來。
他們早就清理完所有證據,安排了一個替罪羊,等到時候讓這位罪犯突然出現襲擊凱德,他再解決罪犯收獲這位大人物弟弟的好感,便能夠完美完成任務。
至于這個偵探,如果識相一些配合,還能留他一條性命。
出乎預料的,蘭斯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帕蒂警官對這些人已經問過很多次,所有的細節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這么多,卻依然沒有找到答案,說明這里根本沒有答案。”
凱德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那……我們該怎么辦?”
“我的意思是。”
蘭斯微微一笑:“我已經知道罪犯是誰了。”
巴茲爾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哦?既然你已經有了答案,那就說出來吧,說給凱德少爺聽,這樣也算是完成了塞西莉亞小姐的委托。”
他的語氣雖然輕松,悄然間已經將右手伸進兜里,眼神帶著明顯的威脅。
一旦蘭斯對‘答案’失敗,他就要進行修正。
蘭斯不為所動:“你確定想要知道答案?”
“當然,我們不正是為了這個案件真正的兇手來的嗎?帕蒂警員還在醫院里躺著,既然你已經有了答案,就快點說出來吧。”
巴茲爾有恃無恐的進行催促。
“是啊是啊,蘭斯偵探,你快別賣關子了。”
凱德也很想知道,催促起來。
蘭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緩緩開口:“所有的受害者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是社會底層,缺錢,且都進行了借貸。
據我所知,黑街債主放的貸最多,以手段狠辣出名,可這些人在貸款后,錢沒還上就死了不說,黑街債主還沒有派人來繼續騷擾,難道說這些幫派是做慈善嗎?人死債消?顯然不可能。”
“欸,對哦,我怎么沒想到!”
凱德恍然大悟,之前他們進行詢問的時候,的確有這樣一條線索。
但當時巴茲爾在一旁打岔,說窮苦人普遍需要進行借貸,才能夠維持生活,他也就沒有注意。
聽到蘭斯這么說。
巴茲爾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死死盯著蘭斯,開始擠壓荷包內的陰影票據:“所以呢?你想說什么?難道你想指控黑街債主是兇手?那可是個危險的人物,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是偵探,偵探不需要證據,警察才要。”
蘭斯沒有理會巴茲爾的威脅,甚至面色如常,繼續說道:“你信與不信也不重要,我無所謂。”
這一天下來,他也不是什么都沒干,跟著東跑西跑,通過對【刺客步伐】的掌控,他已經能夠調動肌肉,抵抗這種程度的疼痛。
“我沒有指控任何人,我只是在陳述自己的推論,完成自己對雇主的委托,相信接下來塞西莉亞小姐按照這個推理進行調查,一定能有所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