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地走著，她突然被絆翻，蘇容撐起身體，絆倒她的，是一具小孩的尸骸，橫尸路邊，卻無一人關注。

蘇容眼眶涌出淚水，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無情冷漠，混亂危險，如果她沒有楓奶奶，她也早就死在路邊，人命比草賤。

她顫著手，覆上小男童的眼，合上了他的眼皮，掩住了那無助的、恐懼的眼睛。

“奶奶希望，像容容這樣的孩子能少些，可奶奶已經沒有余力了……”

這個世道太難，她自己已是夾縫求生，更何況還拖著她。

血跡濺上墻壁，一只斷臂飛出，落在蘇容眼前，蘇容腳步一頓，改換方向。

“雜碎，給出這點魔晶就想要走尸體，滾！”

“大人，你還想要什么，我盡力去辦，只求，你能把她交給我……”

“尊主下令丟在亂葬崗，你拿不出百塊魔晶，還妄圖爺為你落下把柄？！”

蘇容腳步一頓，她回身細聽。

“楓奶奶也做工做了幾十年，你也知道她是個慈善的老太太，何必——”

“砰——”

一道灰撲撲的人影落在她腳下，巷弄內的腳步聲逐漸變小，蘇容僵住身子，她垂頭望向腳下的人。

一個灰衣小少年，他胸腔凹陷，嘴角源源不斷涌出鮮血，染紅了他身下的青石磚。

蘇容去攙他，想把他背起來，可她一次次摔倒，她只好讓他靠在她身上，她艱難地往前邁步。

“你……是……誰……”

他氣若游絲道，頭無力地窩在她頸窩里。

“楓奶奶的……孩子。”

她這么道。

他突然不做聲了，一片沉默里，蘇容垂頭看他，他神色發怔，眼睫微顫。

他突然抬起僅剩的那一只手臂，用力到青筋凸起，他拽住她的衣服，“不用走了……”

“我撐不住了……”

蘇容腳下一頓，她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楓奶奶會被丟在亂葬崗，我盡力了……”

“我聽到了。”

“你去接她回家吧……”

“不用管我了……”

蘇容手指微緊，“我不知道你與楓奶奶之間有什么故事，不過你愿意去換下她的……遺體，我不能見死不救。”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語氣太輕，蘇容皺起眉，辨認不清他的意思。

“你以為你現在又能幫我到哪里？不如早些去找她，落下個全尸，體面地離開這個世界……”

他的嗓音低啞難辨，血洇透了她的衣衫，溫熱卻讓她一陣陣戰栗。

他輕輕地抬起手，沒有任何力氣地推了她一把，“你走吧……”

蘇容呼吸滯停，她慢慢地松開緊緊攙著他的手，他臉上帶著微弱的、釋然的笑容，他倒在地上，眼睛里倒映著她殘破的身影。

永遠無法忘記的，她不敢再看自己沾血的雙手，那上面殘留的余溫像是滾燙的熱水燒透了她的掌心。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與過往，他就已然站在了生與死的邊界，倒向無邊的寂靜與虛無。

那亂葬崗的路好難走，泥濘崎嶇，一路的血土鋪向那座座墳山，不知道死了有多少人，有多少是無辜被害，又有多少是惡人惡報，她只知道，在尸山血海里，去找那一張蒼老而慈祥的面容。

枯骨成山，荒草連天，這世道害了多少人？她數不清。

她找到楓奶奶了，血污爬上她的臉龐，她疊在尸堆里，她用力地搬走其他尸體才看到她的全貌。

雙腿已然被截斷，不知道落在何處，凄風陣陣，她悲哭著抱緊她，天地無窮，可卻無她們的容身之所。

楓奶奶懷中一角蠶紗，她哭得意識模糊，只隱約記起，她對她說過，她一直偷偷留下片片蠶紗，成年后，為她做一副新衣。

……

后來，她成為魔宮護法，她拼命修煉，踏入魔宮，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魔尊斬殺高座，把那群叫囂險惡、作威作福的小人全部殺個干凈。

可凌云諾突然出現，打破了她的計劃，就那樣，魔尊就死在了他手里，死狀凄慘可怖，何其解恨啊。

其他人都懼怕膽戰，只有她一人伏起身子捂著嘴唇，若癡若狂地癲笑。

……

“我只是……不想再亂下去了。”她這么道。

沈眠抓緊了她的手，“我們到了。”

蘇容眼睫微顫，眼前，血色無際，包圍圈內，凌云諾捂著頭嘶吼，無數墨黑尖刺從他體內刺出，創口處汩汩流出鮮血。

潑天的殺機從天降臨，他孤身一人如渺茫大雪中的一粒微塵。

“借我一簇火。”沈眠道：“要盛燃的。”

“你……”蘇容微怔，她抿唇后在她掌心劃動，一道魔紋浮現閃動。

“我送你去接近他。”

“不用。”沈眠回頭望向她：“有人在等你，你還是不要受到波及為好。”

“有人……等我……”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回望來時路。

“那你……怎么接近他？”

“尋香。”

蘇容一怔，“他之前身上有你傳給他的迷迭香？就算有，現在早就散了，你們的聯系并不緊密。”

“他曾對我說過，尋香蝶亦真亦幻，萬物可化。如今，我便要做那只尋香蝶。之前的迷迭香只是作用的一部分，他喝過我的血，我們之間，關系緊密。”

“而且，在這種狀況下，想要接近他，也只有這樣了。”沈眠仰頭，凝視人群前沿的重清。

“好……”

她抬起手，指尖凝出一只幻藍翅翼的蝴蝶，它撲棱著翅膀，撒下盈盈光點，它輕盈地落在沈眠額上，背部的翅膀張開，化為她額上的熒藍紋飾。

“化蝶是不可逆……”蘇容的話戛然而止，她捏了捏自己眉心，“是我迷了。”

“還有，”她鄭重望向沈眠：“一帆風順。”

“好。”

……

步步殺機里，一只撲棱著翅膀的蝴蝶飛越戰場，罡風凜冽，卻并未捍動她的行跡。

她落在凌云諾肩頭，他察覺到了什么，偏頭看向她，那雙眼睛透出掙扎與痛苦，蝴蝶身上突兀燃起一簇火，幽藍的火焰灼燒，她美麗晶瑩的翅翼化為漫天飄零的碎片，火焰熄滅，無形無質的沈眠擁抱住了凌云諾。

她對上了他的眼睛——一望無際的、翻滾洶涌的血海。

“凌云諾，最后一次合作，你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將身體托付給我，我替你殺光仇人，還你一具完好的身體，一個……清醒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