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石街1003號。

這逼仄且潮濕的小單間，是付宇的家。

陰暗的屋子里，手機屏幕的光亮將付宇的臉龐映照的更多了幾分蒼白。

付宇看著短信對話框里輸入的【R】，想了想，刪掉。

刪掉后，又咬咬嘴唇，重新敲下一個【R】。

放在過去。

這種借貸短信，統統都被付宇看作是垃圾信息，直接過濾。

可如今？

他猶豫了。

十八歲覺醒時間貨幣之前，任何的消費用度，也都是需要時間貨幣結算的。

公司盡管撫養貧民窟的孤兒長大，但也只提供最基本的吃住。

付宇的那些同學，無一例外全都有過借貸經歷。

要么跟公司借，要么從這些五花八門的機構借。

但付宇還真就沒借過。

不是他有多高尚，多特立獨行，而是他當初為了買手機，向公司借貸申請被拒絕后，就再沒嘗試過了。

他跟別人不一樣。

他是負二代。

即便在覺醒時間貨幣之前，那筆高達兩百年的房貸，也依舊記錄在他身上。

當然，付宇也需要錢來消費的。

好在他有足夠特別的天賦，過目不忘，且對計算機代碼極其敏感和精通，甚至稱得上是與生俱來的熟悉感。

這種能力，讓他從初中接觸計算機開始，就能夠通過編寫代碼，寫網站程序，賺取一些外快。

他現在手中的這部價格3個月的最低配諾基雅手機，就是當初辛辛苦苦寫了好幾個月代碼才賺夠錢買的。

想到這里，付宇忽然一愣。

他放下手機，起身在狹窄的僅能容納一個人活動的房間里翻找起來。

枕頭下，柜子里，門后的暗格里，甚至天花板糊著的報紙后面……

不多時。

付宇的手中，多出了幾張薄如蟬翼的銀色卡片。

這是‘時間’，也是金錢。

在覺醒時間貨幣賬戶前，付宇和同學們都是用這些實體‘時間卡’儲蓄和結算的。

“上個月，給黑市一個家伙寫了個病毒程序，報酬七天。”

“上上個月，給富人區一個大學生完成編程畢業設計，報酬一個月。”

“上上上個月——”

付宇口中的喃喃念叨聲，忽地戛然而止。

他看著銀色卡片上，那一連串的‘00’，呆住了。

錢，沒了！

時間，沒了！

這一刻。

極致的憤怒，惶恐，緊張，茫然，種種情緒沖上他的腦門，他太陽穴的青筋甚至都一陣陣鼓動起來。

呼——！

呼呼——！

付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呼出的熱氣甚至讓眼前都蒙上一層迷霧。

嗡嗡——

手機再次震動。

一則短信，突兀到來。

【恒太房產：檢測到您綁定的實體儲蓄賬戶，余額共計72天，房貸不足額度已自動從中劃扣。】

【您當前應還房貸剩余：129年9月18天（46728天）。】

“操！”

“操操操！”

付宇罵了不知多少聲。

直至失去所有氣力，整個人癱在了身后的小床上。

他看著天花板上糊著的一層層報紙，一則則往日的頭條新聞刺入眼簾。

【今日，時空獵人組織于城外發現一處全新壹級時空裂隙，名為‘牢獄斷頭臺’。】

……

【今日，關于‘提高公共交通費用’的提議全員表決通過，明日起，城內各項公共交通費用將上漲。】

……

【今日，治安管理局于‘灰港’區域發現大量平民尸體，初步推測是又一起由‘時解教派’策劃的群體獻祭案件。】

……

【今日，恒太未來城三期樓盤正式開盤，公司代理人及各大家族蒞臨現場剪彩。】

……

不知過去多久。

銹蝕鐵窗外的天色都有些昏暗了，付宇才終于從床上再次坐起身子。

他低頭，看向右手腕。

00:00:06:16:31:57。

6天16個小時。

他僅剩不多的生命，或者說財富，又少了六個小時。

這一刻。

付宇才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

和十八歲之前不同，從覺醒時間貨幣的一刻起，他也成了無數活在倒計時里的窮人的一員。

時間，會殺死所有窮人。

生存，必須向時間繳稅。

嗡嗡——

手機再次震動。

熒熒的光亮，在陰暗的屋子里顯得有些刺眼。

“【錢大樂】最后申請機會！不看征信，不看負債，申請即到賬！金額最高達10年，審批快，借還靈活，快快點擊……領取您的專屬額度，拒收請回復R”。

付宇拿起手機。

刪掉對話框里輸入的【R】。

“呵——”

他臉上露出輕蔑的笑，不知是在笑之前故作猶豫的自己，還是笑這個操蛋到了骨子里的世界。

付宇伸手，點開短信里那仿佛潘多拉魔盒似的網頁鏈接。

在這一刻。

他心中唯一的想法竟然是——

‘希望不看征信，不看負債的這句廣告沒有騙人。’

……

……

1月2日。

清晨，七點整。

和過去無數個清晨一樣。

從鐵窗外傳來一道道痛苦至極的哀嚎，歇斯底里的慘叫，以及痛苦不堪的咒罵。

七點，每日生存稅結算的時間。

任何剩余財富不足24小時者，會被報喪時鐘強行抹殺。

這抹殺有個美麗的名字——時解。

在這里，時間真的會殺人，這不是比喻，而是每天早上都發生的血淋淋的現實。

“啊——”

陰暗潮濕的屋子里，付宇猛地從床上驚醒。

他睜開眼。

聽著窗外原本早已習以為常的慘叫，此刻卻只覺得冷汗津津，仿佛被莫大的恐懼陰影籠罩。

如果不找到機會翻身，幾天之后，他也會跟外面那些被時解的人們一樣，發出甚至同樣更加凄厲的慘叫。

“賺錢，我要賺錢！”

“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

付宇一聲聲告訴自己。

唰——

他猛地抬起手臂。

在看見右手腕上那串長長的銀白色數字后，才終于如釋重負的長長吁出一口氣。

昨天他手腕上這串數字還是刺目的殷紅色——那是余額不足七天的標志。

而如今？

10:00:05:23:59:57。

10年零5天23小時。

這是付宇如今的余額。

昨天，付宇真的借到了整整十年的巨款。

最離奇的是——

付宇不清楚這些貸款機構是通過怎樣的方式，竟然能讓這筆錢能暫時規避房產公司的檢測程序，以至于這筆錢在到賬后，并沒有被直接劃扣殆盡，反而保留了下來。

當然，保留的時限并不多，僅能維持一天。

也就是說。

24小時內，付宇要么把這筆錢花掉，要么明天直接被房產公司劃走。

而這筆錢，付宇約定一月后還款。

連本帶利，要還十一年。

月利率10%，年利率來到了離譜的120%。

利率很高，利息很多。

但說實話，付宇還是想不通，這叫【錢大樂】的機構憑什么敢借錢給自己？

是不清楚自己身上那一百多年的負債？

還是真覺得一月后，他能還得起這筆十一年的巨額貸款？

付宇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

在時間刑期的倒計時里，他并沒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所以……”

“有了這十年，今天終于可以繳納通行費，進入壹級時空裂隙。”

“是窮是富，是活是死，就看今天！”

付宇站起身，用力的揮了揮拳頭，給自己打氣。

而下一刻。

他眼睛的余光忽然瞥間——

自己左手腕那串淡藍色的數字，在一夜過后，好像發生了一點點細微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