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辦公室內，村長陳滿倉正在奮筆疾書。

“91年4月5日，天氣，晴。”

“昨晚打牌，我不應該先出4個尖，要是我先出三帶一，吳老二不可能用王炸炸我。”

“老小子今天敢贏我的錢，明天就敢謀權篡位！”

“看我后邊怎么找機會收拾他，讓他知道這村里誰說了算！”

沉吟了一會兒，又繼續寫著：

“打完牌我應該直接回家，結果鬼迷心竅，又去了王寡婦家。”

“也不知道她昨晚鬧什么脾氣，一直沒讓我進去。”

“我就應該晾她兩天，讓她也知道知道我的脾氣，省的總是這么任性！”

仿佛對這個決定很是滿意，陳滿倉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弧度。

“村長，村長！”

門口忽來的喊聲，讓陳滿倉渾身一震，趕緊拿過一頁文件，將日記蓋上。

“咳咳，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陳滿倉站了起來，佯裝鎮定，咳嗽幾聲，手里沒停，又悄悄把日記本合上，放進抽屜里。

“村長，不好啦，你兒子沒了。”

來人滿臉驚慌，腦袋上的雨水也顧不上擦。

“你這話說的，我兒子那么大人了，還能沒了。”

陳滿倉將筆記本收好，這才安下心來，又重新坐了下來。

“我是說，你兒子走了。”

來人急得直跺腳。

“什么？這混小子，又跑到哪兒玩去了？等他回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頓。”

陳滿倉眼中閃過一絲怒意，用力拍了下發舊的木桌，桌上的茶杯都跟著晃了晃。

“村長，你兒子死啦。”

來人臉上滿是焦急與無奈，索性直說出來。

“你兒子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陳滿倉猛地站起身來，雙眼通紅，手指著來人的鼻子。

“誒呀，我是說，你兒子溺水啦，掉海里淹死啦。”

“什么？”

陳滿倉這才反應過來，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看來人的反應，又好像不似作假。

“碼頭都傳瘋了，說是你兒子和黃家大兒子偷了他爹的船，一起出海去了，結果遇上水龍卷，船都炸了。”

“你趕緊去碼頭上看看吧，那邊都亂成一團了。”

來人急迫說道，帶著些許惋惜。

“我的兒啊……”

陳滿倉顧不上許多，沖出辦公室門，向碼頭邊跑邊喊。

碼頭上，黃家人早已亂作一團，哭喊聲，叫鬧聲，不絕于耳。

趙大江正唾沫橫飛，揮舞著雙臂，繪聲繪色地講述著當時的情景。

“我當時就沖上去了，想要拉住他們，可那水龍卷來得太突然了，船一下子就被卷走了，我根本就來不及！”

“那場面太嚇人了，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那么恐怖的東西！”

“哎，我也盡力了，真的，要是能救下來，我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的。”

圍著的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還有的不時發出幾聲嘆息。

“老黃家和老陳家這下可怎么受得了啊，白發人送黑發人哦，太慘了。”

“小孩子不聽話，自作自受，怪誰。”

“人家趙大江不是都說救了，那情況，仁至義盡了。”

“別看趙大江平時不靠譜，這個時候倒還真像那么回事，能沖上去救人，也算是有擔當。”

周圍人紛紛點頭，對這話表示贊同，又低聲交換著各自的看法。

有人說著，還不時往黃家那里瞟。

黃大寶的母親已哭成淚人，癱坐在碼頭上抽搐。

常年在海邊勞作，讓她粗糙的雙手布滿老繭，手指深深摳進碼頭木板的縫隙中，指甲上翻出的殷紅血水順著木板紋理蜿蜒而下，而她沉浸在巨大悲痛里，對此毫無察覺。

周圍幾個女人圍她打著傘，小聲不停勸慰著。

黃大寶的父親黃鐵山，原本蹲坐在碼頭上，看著波濤海面，任由雨水打在臉上。

聽著人群議論，黃鐵山突然起身沖進人群，捏住趙大江的衣領，臉上青筋暴起，黑色瞳孔顯得森冷可怖。

“趙大江，你什么人，我清楚的很。”

“我兒子到底咋回事？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別在這兒瞎咧咧！”

趙大江被黃鐵山緊緊揪住衣領，提得雙腳都微微離地，身體微微顫抖，眼神閃躲，試圖掙脫黃鐵山的鉗制。

“我警告你，別動手，我可沒說假話。”

“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拼了命劃船去追，可那水龍卷太猛了，我真的沒辦法啊！”

黃鐵山聽著趙大江的解釋，原本憤怒得通紅的雙眼漸漸失去了焦距，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

雖然知道趙大江可能沒說實話，但自己的兒子已經死了，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復生。

想到這里，黃鐵山頹然地松開了手，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去力氣，緩緩蹲下身去，雙手捂住了臉，喃喃自語：

“我要是把鑰匙放好就好了。”

“我要是早把發動機修好就好了。”

“我要是……唔唔……兒啊……”

蹲在地上，黃鐵山哭的撕心裂肺。

伴隨著狂風和暴雨的呼嚎，又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江婉柔雙手揪著衣角，嘴唇哆嗦著問道：

“大江，你見海生他們了嗎？”

林阿婆也在江婉柔身后，緊緊盯著趙大江的臉，不敢說話。

身后，陸潮紅攙扶著阿婆，眼神中滿是不安，不時望向海面，雙腳無意識地在地上蹭來蹭去。

本來這個時候還不到中午，并不是昨天陳海生告訴她的收貨的時間，但天氣突然變化，讓她不自覺的有些擔心出海的陳海生，就招呼了伙計，提前開車趕來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兩天沒看見陳海生，心里就空落落的，像缺了點什么。

非得要親眼見到他回來，哪怕是沒捕撈到什么，也能讓自己安心些。

想著是不是對陳海生有點動心了，卻又搖搖頭，把這個思緒強行從腦海中驅趕出去。

“根本不可能的嘛。”

“只是覺得他和別人有點不一樣而已，商業上的伙伴而已。”

“只不過長的高點，說話有趣些，又懂的多，怎么可能喜歡呢。”

幾人等著的時候，陸潮紅想東想西，喃喃自語。

在碼頭上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風雨卻愈發猛烈，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狂風將眾人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卻等來了趙大江帶來的，黃大寶和陳耀祖落水溺亡的消息。

想到陳海生是不是也會遇難，她就一陣陣的雙腿發軟，站立不穩。

但還有林阿婆需要她攙扶，她只能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用尚且還算平穩的聲音寬慰著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