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灘上，一片漆黑，唯有一束詭異的紅光閃爍。

“嘀——”

紅光在葉錦衣的虹膜表面織網，十六道激光束從不同角度刺入她的晶狀體。

丁助理抬頭看向葉錦衣，發現她被激光刺出的眼淚里混著一道血絲，剛塞回肚子里的心臟又顫了一顫。

這次他被派來陪同葉錦衣接管研發基地，原本以為只是一趟平常的商業任務，誰知道自打進了沙漠，簡直就像是玩起了大逃殺。

天才科學家沈蘭澤教授設計的虹膜激光生物識別，為什么看起來這么……變態啊。

正當他在內心腹誹自己大老板的時候，最后一道光柵已掃過葉錦衣的淚腺。

“驗證通過。”

保險箱夾層彈出一枚水銀狀的薄膜。那東西在夜幕的微光中舒展成半透明月牙，邊緣生長著神經突觸般的鉑金細絲。

葉錦衣捏起虹膜晶體貼上眼球，冰涼的物質瞬間融化成生物凝膠，附著在了瞳孔四周，根本看不出來穿戴的痕跡。

丁助理看見她左眼球的表面泛起數據流的漣漪，原本墨色的虹膜突然析出金褐色星斑，閃閃發光，看向自己，宛若神祇。

……果然變態。

沈昭倒是氣定神閑，見怪不怪了。

“看見什么了？”

葉錦衣抬頭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令她呼吸一窒。

晨曦未至的戈壁上，她看見地平線在呼吸——或者說，是某種比地平線更龐大的存在正撕開偽裝。

原本該是連綿沙丘的地表，此刻浮現出直徑五公里的黑色蜂巢矩陣，那是基地的光學迷彩，由10^24個六邊形光伏板組成，正在不停地吞吐著星光，釋出惑人的蜃影。

葉錦衣的左眼看到的是如有生命般綿延在地平線上的光學怪獸，右眼看到的卻是一片虛無。

她深吸了一口氣，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跟上我，走我走過的路，別掉隊。”

沈昭加快腳步與她并肩而行。

小丁則和剩余幸存下來的幾個特勤隊員一起，背起沙暴中殘存下來的一點裝備，跟隨上去。

在他們眼中，前方仍是一絲晨光還未升起的黑暗。

沙地上鉆出了幾只納米機器人，殘存的保險箱外殼開始分解，金屬機械音斷斷續續，茍延殘喘地報出了最后提示：虹膜……有效時長……3……時59分……。

當葉錦衣千辛萬苦領著眾人穿越過完全看不見的光伏矩陣，用金褐色的虹膜刷開基地大門時，眾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基地生態穹頂下，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杉松林，林間溪流潺潺，一片鳥語花香，空氣里彌漫著露珠和負氧離子的混合清香。

從他們腳下，一條青石板小路轉轉悠悠地伸向密林深處，放眼望去，遠處似乎還有影影綽綽的山崖和峭壁。

小丁看呆了，情不自禁地念叨著：

“我去，真是……天工造物啊！哪兒來的那么多樹……簡直神了……這地方到底有多大？”

沒有人回答他，每個人都被沙漠里憑空造綠洲的神跡震撼著，還沒反應過來。

仿佛為了叫醒癡呆的眾人，基地AI導航發出了溫柔卻略顯呆板的女聲：

“歡迎來到深淵瞭望者號。

識別到管理員權限……葉錦……哎哎？等等……葉錦衣！？”

滋滋滋……

全頻廣播中響起一陣滋滋啦啦的干擾，AI似乎突然被打斷了。當聲音再次響起的時候，分明卻是沈蘭澤在說話，

“錦衣，你終于回來了。”

葉錦衣愣住，轉瞬便激動得仰頭望向穹頂四壁，搜尋著目力所極之處，想找到聲音的出處，“沈蘭澤，是你么？你在哪兒？你這個騙子，你給我出來！”

葉錦衣徹底發飆了。

自從聽到沈蘭澤失蹤的消息，她就一路狂奔來到了敦煌，幾乎連命都搭進去。她必須問個明白。

沈昭一陣懷疑，真的是大哥嗎？

他試探著接話，“哥，出來吧，別跟我們捉迷藏了。為了找你，大嫂兩天沒合眼，還差點被沙暴給吞了。”

一陣沉默。

沈蘭澤的聲音再次響起，“親愛的，沿著這條生態回廊往前走，大約10分鐘，你會到達零號中樞的入口。”

沈昭小聲對葉錦衣說：“別激動，不像是大哥。繼續走，去中樞看看。”

葉錦衣抬手揉了揉紅了的眼眶，說：“走，看他到底想干嘛。”

10分鐘后，眾人走到了一處山崖邊，他們的眼前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密林深谷，一條如煙似霧的瀑布正從山崖落入谷底，哪里有一絲人造建筑的影子。

“親愛的，在你右手邊，是我特意為你種下的玫瑰，去挑一朵最漂亮的，就當是犒勞你一路過來的辛苦。記住，要挑你最喜歡的一朵哦！”

葉錦衣都懶得搭理這個不正經的‘沈蘭澤’。

沈昭憋著笑說道：“去吧，畢竟是大哥的一點心意，萬一是什么機關呢。”

一聽說可能是‘機關’，葉錦衣嘆口氣走過去，撥開灌木，的確有一叢玫瑰俏生生地立著。而當她伸手過去想要摘花的時候……

果然，扎手了。

“叮！DNA驗證通過，零號中樞入口5秒后啟動……

親愛的，你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調皮。乖，眼睛閉上，反重力泡的引力場重構時，人類認知會產生生理性時空錯位，大腦前葉會遭到仿真沖擊。”

這個鬼到底在講什么？

葉錦衣看看沈昭，沈昭則一副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表情。

“零號中樞啟動，入口87.02.00.1。”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那道美輪美奐的瀑布居然緩緩開始調頭，向著天空倒流上去，云杉、油松拔地而起，根須拖著泥土四散飛去，而整座山谷向著一邊傾斜過去。

當一切開始旋轉的時候，葉錦衣有點惡心。她試著閉上了眼睛，嗯，信了沈蘭澤的邪，完全沒用，還是想吐。

沈昭卻瞪大眼睛直勾勾盯著眼前這一幕乾坤大挪移，看得精精有味。

過了一會，他拍了拍葉錦衣的肩膀說，“好了。”

葉錦衣睜眼一看，腳下的崖口變成了玻璃棧道，上升的臺階通向原先山谷的半空，那里懸停著一座精致的白色小樓。

葉錦衣走上臺階，回頭問道：“剛剛你不暈？”

沈昭笑了笑：“我在飛院受過嚴格的滾輪訓練，這點反重力效應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人跟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

進入小樓之后，眼前展開了一幕270度舷窗，窗外是一座四壁光滑的深井，螺旋形穹頂緊縮。

‘沈蘭澤’興致勃勃地問道：“親愛的，想看看我們的寶寶嗎？”

什么寶寶？誰的寶寶？

葉錦衣忍住第50次想翻白眼的沖動，因為她知道，無論這個‘沈蘭澤’表現得多么怪誕，都是在引導她揭開真相。

忍無可忍，還須再忍。

“看。”但她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孵化器穹頂展開，幼體機升艙。”

螺旋形穹頂緩緩旋轉散開，井底深不可測，但整個中樞室卻被籠罩在一陣嘎吱的機械聲中，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在慢慢接近他們。

氣氛多少有點驚悚，但‘沈蘭澤’又開始獻寶了。“親愛的，你知道嗎，我為我們的寶寶打造的這座‘溫床’，有13.7公里深哦，井底4800度高溫，只有這樣的超高溫才能讓寶寶茁壯成長。”

葉錦衣耳邊聽著‘沈蘭澤’的碎碎念，卻被眼前景象吸引。暗紅色的熔巖包裹著一個金屬球，在白色甬道中緩緩升起。它的周圍環繞著十二道黑色金屬環，蜷縮著的合金骨架泛起藍紫輻射霧，其中還隱隱藏著未舒展開的暴烈鉆頭。

不得不說，這個‘寶寶’，圣潔，又詭異。

“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移動式整裝勘探站幼體機的原型機。”‘沈蘭澤’的聲音莊嚴起來。

葉錦衣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沈蘭澤’要稱它為‘我們的寶寶’。作為一名地球物理學和地質學的雙料博士，她很清楚“勘探站”是干什么用的。這是‘沈蘭澤’傾力為她打造的裝備。

還算有點良心，葉錦衣總算品出點兒婚姻和愛情帶給她的撫慰。

“需要我做什么？”被安慰了的葉錦衣語氣終于緩和了一些。

葉錦衣這么一問，‘沈蘭澤’反而有點窘迫似的支支吾吾起來。“額……就很簡單……之前嘛……一直挺順利的……然后就出了點小問題……真的……一點點小問題，只要你接受最高管理員權限然后重啟孵化進程就好了。”

“一點點小問題？那你干嘛去了，為什么當時不重啟？”

“哎呀，你就別問了，反正很簡單，快點，時間久了，寶寶就凝固了。乖，聽話，咱們來授權吧。”

凝固了？

葉錦衣對‘沈蘭澤’的這類似人非人的措辭都麻木了。

“是否開始最高管理員權限認證？”‘沈蘭澤’恢復了官方語調。

“立即認證。”

“啟動量子烙印授權協議第VII章權限契約……哎？等等！”

“又怎么了。”葉錦衣忍不住翻了第51個白眼。

‘沈蘭澤’似乎剛剛想起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這么私密的事情，要清場！”

于是他又打起了官腔，說道：“除管理員外，其他人員請立即離開零號中樞。”

自進入基地以來，沈昭、小丁和那幾個特勤隊員幾乎都被‘沈蘭澤’無視了，于是這幾個隱形人被‘沈蘭澤’請離了零號中樞。

沈昭回頭看了一眼，葉錦衣的背影俊秀挺拔，慢慢消失在徐徐關閉的大門之間。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眼，竟是他此生看到葉錦衣的最后一眼。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