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指甲縫里嵌著青灰色的磚粉。

她跪在老宅第三進院落的石階前，測繪儀的紅外線在臺階表面游走。四月潮濕的晚風掠過耳際，右耳助聽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嘯叫。這個從十歲起就困擾她的舊疾，此刻像把生銹的刀片在耳蝸里攪動。

“別相信垂直。“

姐姐林夕失蹤前最后制作的建筑模型底座上，刻著這句謎語。此刻那些歪斜的刻痕仿佛正在林晚視網膜上燃燒，她猛地把額頭抵在冰涼的臺階邊緣，試圖用石磚的寒意壓下眩暈感。

三天前的監控畫面在腦海中循環播放：林夕穿著淡紫色針織衫站在同樣的位置，手機支架上的補光燈將她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墻面上。直播彈幕還在不斷滾動，姐姐清亮的聲音在空蕩的老宅回響。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四十七分，青石巷17號的第十二次臺階測試。“林夕抬起手腕，卡西歐電子表的藍光映出她眼下的烏青，“如各位所見，這棟清末老宅的主樓梯共有十二級臺階，但根據附近老人說法......“

林晚的牙齒咬住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她永遠記得姐姐數到第十二步時突然踉蹌的模樣——林夕的左腳明明已經踏上平臺，整個人卻像被無形的繩索拽向虛空。直播畫面在尖叫聲中黑屏前，她分明看見第十二階磚縫里閃過一抹銀光。

“啪嗒。“

一滴冷汗墜在青磚上，在紅外線網格中暈開深色斑點。林晚直起身，指腹撫過臺階邊緣。經年累月的踩踏讓磚面呈現光滑的凹陷，但第十二階的磨損痕跡明顯比其他臺階深0.3毫米。這個數字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建筑師的直覺在警報。

測繪儀突然發出蜂鳴。林晚看向屏幕，三維建模圖上赫然顯示著十三級臺階的輪廓。她猛地抬頭，眼前分明只有十二塊青磚在暮色中沉默。冷汗順著脊柱流下，儀器存儲芯片在此刻冒出一縷青煙。

“林小姐。“

低沉的男聲在身后炸響。林晚轉身時碰翻了腳邊的強光手電，光束掃過來人筆挺的西裝褲線，最后停在那枚反射冷光的警徽上。男人彎腰撿起手電筒，黃銅量角器從胸袋滑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金屬弧光。

“市局刑偵支隊周沉舟。“他的目光掃過還在冒煙的測繪儀，“這周第三個擅闖現場的人。“

林晚的右手下意識攥住背包帶，帆布包里那枚鉑金婚戒硌得掌心生疼。三天前她就是在第十二階縫隙里找到這枚戒指，內圈“S&L 20031012“的刻字被血垢填滿。法醫說那些干涸的組織屬于二十年前的某具焦尸。

“我在找姐姐。“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她在這里失蹤時，你們說會封鎖現場。“

周沉舟的視線停在林晚沾滿磚粉的膝蓋。暮色中他的輪廓像把出鞘的刀，左眉骨那道舊疤被陰影染成深紫。“七天前有對情侶在這里拍婚紗照，新郎數著臺階求婚時，新娘消失在第十二階。“他從公文袋抽出照片，“這是第四位失蹤者。“

飄落的照片上，穿著魚尾婚紗的新娘仰面倒下，右手無名指戴著和林夕同款的鉑金戒指。林晚的瞳孔劇烈收縮——新娘倒下的位置，青磚縫隙里露出半枚翡翠扳指。

“令姐失蹤前，收到過這個嗎？“周沉舟又遞來一張泛黃的圖紙。泛黃的硫酸紙上，老宅剖面圖標注著精確到毫米的尺寸，但所有12級臺階都被紅筆圈出詭異的斐波那契數列比例。

林晚的指尖開始發抖。圖紙右下角有個模糊的血指印，逆光看去，指紋紋路竟與她三天前在婚戒內圈提取到的完全一致。姐姐左手的舊傷疤在指印上清晰可辨——那是十二歲那年，林夕為保護被書架砸傷的她，徒手接住墜落的大理石鎮紙留下的。

“我要看地下室。“她突然說。

周沉舟轉動著黃銅量角器的手頓了頓。暮色更濃了，老宅飛檐上的嘲風獸吞沒了最后一縷天光。“二十年前消防隊封死了所有地下入口。“他的聲音像在砂紙上磨過，“當時的隊長是我父親。“

林晚的助聽器又發出嗡鳴。這次她捕捉到了混在電流雜音里的異響——某種規律的叩擊聲，像是鐵器敲打混凝土。當她蹲下身將左耳貼近地面時，周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別數清臺階。“他的拇指按在她脈搏處，溫度冷得像具尸體，“這是當年幸存者的警告。“

暗紅色的光斑在視網膜上跳躍。林晚想起姐姐失蹤前夜，她們擠在工作室的繪圖桌上喝梅子酒。林夕用沾著顏料的指尖在玻璃上畫螺旋，“知道為什么古老的塔樓總是奇數臺階嗎？因為偶數會讓人產生對稱的錯覺，而錯覺......“

玻璃杯墜地的脆響截斷了回憶。林晚低頭看著周沉舟松開的手腕，那里留著五道蒼白的指痕。當刑警轉身走向中庭時，她快速將測繪儀殘骸塞進背包，卻在夾層摸到張陌生的內存卡。

更鼓聲從巷口傳來。林晚借著系鞋帶的動作將內存卡藏進襪口，起身時第十二階青磚的裂縫正對她渙散的瞳孔。在周沉舟看不見的角度，一線銀光從磚縫里滲出，那是她三天前留在此處的記號——半枚手術縫合針，此刻針尖卻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