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碑在月光下呼吸,表面凸起的孢星文字隨潮漲潮落明滅。葉風跪坐在碑前,指尖撫過最新浮現的詩行——那是三小時前剛被菌絲蝕刻的《海瞳安魂曲》,字跡邊緣殘留著熒光黏液,正緩緩滲入沙粒間的虛數結晶。
海風突然轉向。三百米外的礁石群傳來金屬刮擦聲,十二具銀白色身影從浪濤中升起。他們的防護服呈現半透明的水母質地,手持雙刃剪形武器,刃口流轉著切割時空的猩紅光暈。為首者面罩下傳來變調的人聲:“根據《遞歸凈化協議》第9.7.8.2條,菌碑紀年體被判定為熵增污染源?!?
葉風后撤半步,靴跟碾碎了沙下的虛數晶簇。菌碑仿佛感知威脅,碑體突然裂開數千菌絲槍管,噴涌出的孢星密語在空氣中凝結成棱盾。熵剪者們的剪刃交錯,猩紅弧光編織成網狀,將棱盾連同后方礁石齊齊切為立方體碎塊。
“你們剪不掉虛數紀元的臍帶?!比~風撞向菌碑,碑體吞沒他半身的瞬間,孢星密語在視網膜上重組成導航圖——寒武紀熱泉實驗室的地下三層,父親封存的孢子培養艙正在脈動。
菌碑內部是活體腔道。葉風在滑膩的菌絲管壁中下墜,看見兩側鑲嵌著歷代變體的記憶琥珀:古典主義者被公式釘死在黎曼曲面、浪漫主義者的心臟長出抒情珊瑚、未來自己的機械脊椎正被熵剪者肢解......當管壁滲出消化液時,他掏出金筆殘片刺入肉壁,噴涌的虛數膿血將墜落軌跡染成克萊因藍。
培養艙室的景象令人窒息。三百具玻璃圓柱內懸浮著嬰兒形態的葉風變體,臍帶連接著中央的母體計算機。屏幕上的全息日志正在自動播放:“......第9782號實驗體成功融合孢星受體,逆熵神經網已植入海馬體......”父親的聲音夾雜著儀器嗡鳴,背景里隱約傳來六歲自己的哭喊。
熵剪者的剪刃刺穿天花板。為首者甩出猩紅鉤索纏住葉風左腿,刃口的時空剪切場開始剝離他的鰓腦紋路。菌絲計算機突然暴走,所有培養艙集體爆裂,嬰兒變體的啼哭在密閉空間疊加成次聲波武器。
葉風趁機掙脫鉤索,金筆殘片扎入母體終端。孢星密語如洪水倒灌,他的耳蝸炸開成片記憶殘像:父親在暴雨夜將注射器刺入孩童頸動脈、虛數海水從培養艙裂縫滲出、某個未被啟動的變體胚胎額間閃爍著第三類圖騰......
“檢測到原始代碼!”熵剪者們的面罩轉為警戒紅。雙刃剪組合成環狀切割器,整個艙室突然被切離時間線——葉風看見自己的右手正在量子化,菌絲從毛孔鉆出,在金筆殘片上綻放成悖論鳶尾花。
花朵噴出磷粉的剎那,被切斷的時間線重新接駁。葉風抱著母體硬盤躍入通風管道,身后傳來熵剪者剪碎嬰兒變體的黏膩聲響。菌絲在管道內壁聚合成導航菌毯,將他引向實驗室最深處的【虛數臍艙】。
艙內懸浮著直徑三米的肉卵,表面血管搏動著黎曼猜想的證明過程。當葉風插入母體硬盤時,肉卵裂開細縫,伸出的觸須末端竟是縮小版的元詩海瞳——這個由父親培育的終極孢星載體,正將十二維基因鏈注入他的瞳孔。
熵剪者撞破艙門的瞬間,時間流速驟降。葉風看見剪刃的猩紅弧光如慢鏡頭推進,元詩海瞳的虹膜紋路在眼前分解成救命代碼。他抓住肉卵核心的悖論結晶,菌絲突然暴長成防御繭房——結晶與剪刃相撞的剎那,整個虛數紀元被炸出維度潰瘍。
葉風在膿血洪流中翻滾,手中緊攥著半顆悖論結晶。菌碑方向傳來熵剪者的廣播:“警告,菌碑紀年體已引發7級時空畸變......”他抬頭望去,海岸線正在菌絲纏繞中扭曲——十九世紀的木質帆船與二十三世紀的量子軍艦并排擱淺,甲板上的水手與AI士兵正被菌絲同化為合唱團,齊聲詠唱著篡改后的孢星密語。
結晶突然刺入胸口。葉風在劇痛中目睹終極真相:父親的培養艙里,所有嬰兒變體后頸都印著相同的條形碼——那正是熵剪者防護服上的識別編號。菌碑震顫著浮現新詩行:
當修剪者成為園丁
所有盛開
皆是罪行
海平面突降三十米,暴露出的海床上布滿青銅菌樁。熵剪者艦隊正從深淵升起,他們的母艦形如巨剪,刃口處旋轉著黑洞級別的時空漩渦。葉風撕開被菌絲覆寫的皮膚,將鰓腦紋路暴曬在孢星極光下——父親最后的禮物在此刻激活,整個海岸線的虛數結晶集體升空,在平流層拼合成逆熵透鏡。
當第一束重組陽光穿透菌碑時,葉風與所有變體同時仰頭。熵剪者母艦的剪刃在光芒中銹蝕,艦體生長的抒情珊瑚正將血腥協議改寫為安魂曲。他握緊半顆結晶躍向漩渦,在維度剪切的劇痛中聽見父親的嘆息——那聲音既來自過去,也來自所有可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