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迷迷糊糊睡的正香,李衛東一把把我推起來,“虎子起來,快起來,陳隊長已經吹哨了”。我趕緊穿好衣服,臉也沒顧上洗,拿起鐮刀就往外走?!盎貋?,先吃點東西再走,不然你一會兒就沒有力氣干活了?!彼呎f邊給我遞過一塊玉米餅,我拿起玉米餅一邊吃一邊走出門來。陳隊長見我們出來,把手一揮,招呼大家:“走了?!币淮笕荷鐔T便跟著他,一起朝村外走去。大約走了四、五里,我們在一大塊麥田前停了下來。
“今天我們是夏收頭一天開鐮,所有人都按壟記工分,一壟三分,從西往東數都挨緊了,千萬不要斷壟。”陳隊長話音一落,大家便排成一字隊型,各自數好壟,刷、刷、刷地開始收割了起來。
我看女人們都割兩壟,男人們有割三壟的,有割四壟的。我也數了四壟,正要割,陳隊長過來對我說:“你剛來,先割兩壟吧,過幾天等你熟悉了以后再逐漸加壟。”
“陳隊長,你放心,過去我雖然沒割過麥子,但我從小經常割尖草,割蘆葦等賣錢攢學費,所以割四壟一點問題沒有。”我說。
“既然這樣,你就先試試吧,不行的話,我叫過一個人過來幫幫你?!闭f完,他叫過一名小伙子,“這是咱們隊的青年突擊隊隊長劉鎖,你就挨著他割,不懂的地方多問問他。”
“你好,我叫劉鎖,你叫什么?”
“我叫張小虎,以后叫我虎子就行?!?
“虎子我跟你說,割麥子時不能著急,手一定要抓緊麥子后再割,不然容易磨起水泡或者被麥葉劃傷,鐮刀盡可能地離地一寸左右,下面我先給你做個示范,你照著做就行?!毙』镒觽€子不高,濃眉大眼,說話很干脆。說完,他彎倒腰,刷、刷、刷地割了起來。
我學著劉鎖割麥子的樣子,隨后也揮起鐮刀,低倒頭一股勁地往前割了起來。心想,我雖然第一次割麥子,但也不會落在你們任何人的后面。
“回來,快回來!”聽到有人喊,我扭頭一看,只見劉鎖一邊喊,一邊揮手讓我回來。
“咋啦,有啥事?”我有點迷惑不解。
“你不能這樣低倒頭一股勁地往前割,要邊割邊捆。不然風一吹,腳一踩,麥粒就全掉在地里了。”劉鎖對我說。
聽他這么一說,我再看看別人,人家都是割一段捆一捆,然后再繼續割。于是我只好翻回頭,照著別人那樣去捆麥子??墒牵液貌蝗菀桌ζ鹨焕溩?,用手一提就散架了,怎么捆也捆不好,急得我滿頭直冒汗。
劉鎖見狀,走過來幫我?!袄溩邮紫纫獙W會打鑰子,然后再這樣捆?!彼贿呎f,一邊給我做著示范,怕我一下子掌握不了,又手把手地教了我一遍。
你還別說,我按照他教的方法這么一捆,確實捆的又快又結實。于是,我便回過頭來把割倒的麥子重新捆好,然后又繼續割了起來。
“真沒想到,你第一次割麥子就割的這么快,這么好,今后我算遇上對手了”。劉鎖朝我豎起大拇指。
“那還不是你教的好?”,我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是美滋滋的。我倆一邊說一邊割,不一會兒就割到了地頭?;仡^一看,大多數人都被我們拉下了一大截。
“劉鎖,咱倆要不去幫幫他們。”
“不用,誰割多少,記工員都給記著呢,你去幫他也白幫,記工員也不給他記,而且還容易記錯。再說,那么多人你去幫誰不幫誰?你如果還有勁,倒不如咱倆返回去再割幾壟。”
“時間夠嗎?”
“咱倆只割兩壟,你割我捆,保證沒問題,怎么樣?”
“行,就這么干!”說完,我拿起鐮刀,頭也不抬地一股勁割了起來,劉鎖跟在后面把割倒的麥子一捆一捆地捆起來。等我們再次到了地頭一看,這時所有人都已經割到了地那頭。陳隊長大手一揮,“收工了!”
“現在才幾點,怎么就收工了?”我問。
“割麥子就得早出工早收工,不然到中午陽坡高了,麥秸發脆麥粒就容易脫落,另外這時麥芒扎在身上讓人干活感覺非常難受,就是出工也不出活?!眲㈡i告訴我。
“那下午人們干啥?”
“下午女人們基本上就在家休息了,男人們有去澆地的、耙地的、集糞的,還有去場面干活的?!?
“那我們干啥?”
“你今天啥也別干,中午在我家吃飯,下午我領你到場面看看,教你怎么揚場?!?
“好啊,恭敬不如從命,”我欣然答應。
劉鎖家住在村子最南頭,新蓋的五間大正房,東西四間廂房?,F在只收拾出兩間住人,一間放雜物,另外兩間留給劉鎖將來做新房。寬大的院子不僅蓋著兩處豬圈、一處雞舍,還種了一些架豆角、茄子等蔬菜。
劉鎖把我領進家,只見他父母已在炕上已經擺好桌子,正等著他回來吃飯。劉鎖把我介紹給他父母。
他父親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說:“看來你很有口福,今天生產隊夏收開鐮,我特意讓你姨姨燉了骨頭,推的莜面窩窩,這飯菜平時可吃不上啊。沒想到讓你趕上了,來,咱們爺幾個一塊兒喝兩盅,慶祝一下?!?
我雖然在塞外生活了十幾年,卻還是第一次吃莜面窩窩沾鹽湯(這里的鹽湯是把腌制好芥菜用涼開水浸泡一會兒,然后把芥菜撈出,剩下的水里放一點蔥花、韭菜末或者芥菜葉而成)。你還別說,用莜面窩窩沾鹽湯,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非常好吃。也就是從這天開始,讓我愛上了莜面,幾天不吃,嗓子就癢癢。
這頓飯我吃的很香,在飯桌上劉鎖告訴我,他父親叫劉常在,是大隊生產隊隊長,還是全郊區的勞動模范,先進生產者標兵。難怪劉鎖這么優秀,真是父一輩子一輩啊,我心里這樣想。
吃完飯,我和劉鎖在他們房前溜達了一會兒,便一起來到場面。
整個場面上非常熱鬧,有扇扇車的、有揚場的、有挑麥個子碼垛的、還有讓馬拉著碌碡碾麥子的、拿著斗量糧食的……。第一次來到場面,我對每一種活都感到很新鮮,都想試一試。劉鎖告訴我,這些活可都是農村的技術活,扇扇車扇不好,好糧賴糧就會摻在一起分不出來;揚場揚不好,不但糧草分不開,還會揚的滿地都是;碼垛如果碼不好,一旦遇到刮風下雨,糧垛不是倒塌就是漏雨,這樣就會使糧食生芽,造成嚴重后果;如此等等。所有這些營生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好的,只有平時練好了,才能到場面上干活。
我一邊聽著劉鎖說話,一邊想起我不知道是在哪本書里看到有這樣一句話:“三年學個手藝人,一輩子學不會個莊戶人?!闭鏇]想到,干農活無論是在地里還是在場面還真有這么多說道。
劉鎖領著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耐心地給我解釋。我們圍著場面繞了一圈后,他開始教我怎么揚場。首先,他給我做著示范讓我看,只見木锨在他手里就向長了眼、長了腿似的,揚出去的麥子劃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地落在糧堆上,而那些雜草、麥秸則被風刮的遠遠的。我照著他的樣子揚,可木锨怎么也不聽使喚。不是揚的太散,就是揚不開,要么就是揚的到處都是。留鎖告訴我,揚場首先要根據風向站位,根據風的大小來把握手用力的大小和方向。然后根據不同的糧食采取不同的技術要領。因為不同的風力,不同的糧食,手上用的力也不同,只有平時多練,才能熟能生巧。
整個下午,我嚴格按照劉鎖告訴我的基本要領,一招一式地練啊練,直練的腰酸背疼,胳膊抬不起來時才停了下來。
下午收工時,陳隊長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好后生,你今天的表現我全看到了,你是咱們村我見到的最好的知識青年。以后就這樣跟著社員們好好干,咱貧下中農就喜歡你這樣實實在在的。”陳隊長的一番話,讓我感到一陣輕松,把一天所有的疲勞全都沖散了。
回到宿舍,李衛東還沒回來。我洗了把臉,一個人草草的做了口飯,吃完邊躺在了炕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蒙蒙朧朧地聽到有人用喇叭呼叫:“社員同志們,趕快到飼養院開會來!”我睜開眼一看,外面已經漆黑一片。這個時候開的啥會?我有點納悶,但還是拿上手電筒走了出去。
我到了飼養院,飼養院的大屋子里炕上地下已坐滿了人。見我進來,陳隊長熱情地招呼我坐在他的身邊??床畈欢嗳硕嫉烬R了,陳隊長宣布開會:“今天晚上的會有兩個內容,一個是傳達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和人民日報社論;再一個是部署一下今年的夏收計劃,另外順便說一些其他事情?!?
陳隊長清了清嗓子,然后拿起一張《人民日報》低著頭開始大聲的念了起來。念完以后,他提高嗓門說到:“剛才我念的報紙上說的話你們大家都聽到了哇,我們今后就要按照上面說的話去做,認真抓好農業生產,保證今年糧食獲得大豐收,······。
陳隊長坐在炕上在那滔滔不絕地講著,直講的口干舌燥,也不知道下面的人們聽進去沒聽進去,反正是有抽旱煙的,有抽水煙的;有的交頭接耳一直拉家常的;還有織毛衣的,納鞋底的,反正干什么的都有。我坐在陳隊長旁邊,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社員大會,為了給大家留下一個好印象,便一動不動的認真的聽著他講話,直到他講話結束。
開完會已近深夜。我回到宿舍,李衛東依然沒有回來。我感到很疲勞,洗了把臉就去睡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鎖就來敲門。進門后對我說:“我大和我媽讓我給你拿點炒面和咸菜,他們說你們城里的娃娃們都愛睡懶覺,早上不吃飯就上工,說這樣時間長了可受不了。炒面這東西吃上耐餓,吃起來又方便,拿開水一潑一拌就行?!?
“謝謝,謝謝你大和你媽!”劉鎖的一番話讓我感到一陣家庭般的溫暖。
“我大和我媽都挺喜歡你,他們說你多會兒如果不想做飯,就到我家去吃,咱們這雖然沒有那么多細糧,在咱這只要肯勞動,吃飽肚子一點沒問題?!?
“為啥肯勞動,才能吃飽肚子,難道不勞動就不給分糧?”我有點不解。
“我們莊戶人跟你們城里人不一樣,你們知識青年勞動不勞動,國家都按照政策規定也要保證最低每人每年420斤的口糧標準。我們莊戶人就不一樣,收成好的話,整勞力男人每年380斤,女勞力和半勞力每年240斤,象一般無勞動能力的老人和小孩每年才180斤。如果收成不好,分的就更少。再說,我們說的斤稱不像你們城市里的米呀面呀買來就能吃,我們分得是那些沒有經過加工,沒有脫過皮的原糧,一斤原糧最多只能加工七八兩,根本不夠吃。所以,村里自己定了一個以工帶糧政策,就是除了按照國家規定分糧外,再根據當年生產隊糧食收成情況,完成上交公糧任務后,另外計算出一部分以工帶糧,也就是說你掙的工分越多分的糧食就會越多。這就叫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社員們都想多出工呢?”我說。
劉鎖接著說:“我們家一共六口人,三個壯勞力,我大是大隊干部掙日工,每天12分,一年下來就是420多個工分,我每年也不少掙,和我大差不多。這樣一來,我們家一年就能夠多分1000多斤糧食,再加上我們還有點自留地,所以吃飯不成問題。”
“上次去你家,我怎么只見到你和你父母,其他人呢?”我問。
“我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們都在上學,你去的那天,他們剛好放假去幫我姨姨干活去了。我姨姨身體不好,全家五口人,就我姨夫一個勞動力,每年我們都要幫他家掙點工分?!?
我倆一邊說著,他一邊幫我拌炒面。等我倆吃完飯,早上出工的時間已經到了。
到了麥田,我見李衛東還沒來,問別人都說不知道,知識青年只來了我和馬紅葉。馬紅葉是一位回民女知識青年,去年下的鄉,勞動能吃苦肯出力,在女知識青年當中是大家公認的女強人。十八小隊的社員們都很喜歡她。這一天我和劉鎖每人又掙了15個工分,馬金葉居然掙到了10個工分(在正常情況下女人們能夠掙到8分就算整工了,而且許多女知識青年經常連6分也掙不到),這讓我對她是肅然起敬、刮目相看。
一連幾天,我都是按部就班地早上去地里割麥子,下午就去場面做各種營生的練習。很快,我不但學會了揚場,還學會了扇扇車。老鄉們和我相處的關系也是越來越好,他們誰家做好吃的,準忘不了叫我,我也是逢叫必到,樂享其中。但是,自從我去了一趟陳隊長家以后,讓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這種做法,以后除了自己認可的幾家外,不到萬不得已,再也不敢隨隨便便到社員家里吃飯了。
有一天上午,陳隊長叫我中午去他家吃莜面,說我自從來了以后還沒有去過他家,我沒有拒絕。確實自從下鄉以來,我還一直沒有去過陳隊長家。
中午收工后,我和陳隊長一塊兒去他家。進門后,家里就有一種很難聞的味道,而且看到陳隊長的愛人正在胳膊上搓莜面。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搓莜面,更何況她的胳膊看起來很黑,但是搓完莜面的地方卻留下長長一個白道,讓我感到一陣惡心。由于是第一次來陳隊長家,人家又是這么熱情,所以我硬著頭皮走進房間坐在炕邊。只見,她搓著搓著莜面一會兒又去喂豬,喂完豬回來連手也不洗,繼續搓莜面。而且我親眼看見她揉莜面的盆和剛才喂豬的盆是同一個盆。過了一會兒,他家的小兒子,光著屁股在炕上爬著爬著拉了一泡,她彎腰在灶臺邊隨手撕了一塊牛皮紙把巴巴捏住扔到地上,又拿起一塊抹布在炕席上擦了擦,然后拍了拍手又繼續搓莜面??吹竭@里,我真的很想嘔吐。等莜面蒸熟,她把飯菜端上桌,非常熱情地招呼我吃,可我哪里能吃得下去,只是強忍著吃了兩口菜,便推脫有事告辭了。(從下鄉開始到我最后參加工作離開白塔村,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陳隊長家吃飯。)
大約一周過后,陳隊長讓會計和記工員通知我,從明天開始,允許我下午在場面出工,并按實際工作量記工分。
這天我很高興,晚上我專門燴了一鍋菜,又烙了幾張蔥花餅,然后去供銷社買了一瓶衡水老白干,順便叫上戈建平、李玉柱和劉鎖一塊兒過來聚聚。
通過一段時間的相互交往,我了解到戈建平他父親是抗戰時期的老革命,在解放戰爭中曾參加過多次重大戰役,解放后轉業到地方,目前在一家國營企業當廠長??赡苁鞘芗彝ビ绊懀杲ㄆ綖槿颂幨抡?,辦事干脆,從不拖泥帶水,而且樂于助人,講哥們義氣、喜歡打報不平。有好幾次社會上的一些小混混來村里尋釁滋事,欺負我們村的知識青年,都是戈建平挺身而出,把對方擺平了。有一天中午,我們幾個人一起去寶塔玩的路上,看見有個人搶了另外一個人的軍帽就跑,戈建平看見后大喊一聲便追了過去,硬是追了兩里多遠才把軍帽給要回來。李玉柱的父親是我國解放后的第一批鐵路工人,和戈建平相比較起來李玉柱顯得憨厚、善良、耿直,說話辦事總是先替別人著想。
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我們四人是邊吃、邊喝、邊聊,不一會兒,一瓶酒就報銷了。戈建平跑出去到供銷社又買了一瓶酒,我們喝的正酣,陳隊長走了進來。我們站起來每人敬了他一杯,陳隊長喝完酒告訴我們,今天晚上都少喝點,早點睡,明天一早開始去后沙梁拔麥子。
陳隊長走后,戈建平和李玉柱也隨后跟了出去。
“陳隊長今天為啥說明天不是去割麥子而是去拔麥子?”我問劉鎖。
“你剛來不知道,咱們隊后沙梁那全是旱地,旱地里麥子不但長不高,而且麥秸脆,再加上旱地地里石頭多,用鐮刀不僅不好割,即使割下來那么短也沒法捆,只能用手連根拔?!眲㈡i告訴我。
后沙梁在村子的東北方向,離村四、五里,約占全村耕地的四分之一左右。這里屬于沙石地,土地貧瘠,雞蛋大小的鵝卵石和土坷垃遍地都是。由于水位低,整片土地沒有打出一眼機井,完全是靠天吃飯。
我們來到地頭一看,這里的麥田和村子東南、西南方向的麥田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里的麥子一尺多高,不但麥穗小,而且每壟都是稀稀拉拉、高矮不一。聽老鄉們說,這里的麥子就是好年景也就是每畝收個百八十斤,如果遇上天旱少雨,每畝頂多只能收獲個四五十斤,勉強夠個種子糧。
以前我確實沒想到,拔麥子竟然比割麥子難。我拔了不一會兒,手上就磨起了兩個水泡,還劃破了幾道口子,一陣陣扎心扎心的疼,拔麥子的速度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劉鎖見狀,走過來告訴我:“拔麥子要用巧勁,雙手一定要握緊了再用力拔,這樣才不會起泡。”
“女人生孩子,男人拔麥子,這是人一輩子中最痛苦的兩件事,男人們只要度過旱地拔麥子這一關,以后不論辦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難都不在話下。”陳隊長在一旁插話。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陳隊長拿話激我,可過了一會兒,我才真正體會到拔麥子的艱辛了。難怪今天來的人這么少,而且都是些男性壯勞力。
塞北八月,驕陽似火。太陽一曬,后沙梁整個土地就象一個大烤爐,人站在地上都有點燙腳,雞蛋放上去一會兒就能烤熟。我們拔了沒多久,便一個個汗流浹背,身上的衣服全部濕透了,這時男人們干脆把上衣脫掉,都光起了膀子干活。我開始有些不習慣,只脫了件外衣,穿著背心干活,可到了后來實在熱的難受,也不得不光起了膀子。這時,泥土和麥芒落在身上被汗水一浸,真是奇癢無比,疼痛難忍。
“大伙兒先休息一下,抽袋煙,我讓老保管熬了一大桶綠豆湯,一會兒就送來。休息完,咱們再干一出子就收工?!标愱犻L招呼大伙兒。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今后晌4點鐘大伙兒不用再去飼養院集合,就直接來這出工拔麥子,陽坡落再收工,咱們爭取五天之內把旱地的麥子全部拔完”。
陳隊長話剛一說完,大伙兒便三三倆倆地沿地頭坐了下來。
“虎子,過來抽袋煙。”陳隊長叫我。
“我不會抽。”
“抽煙能解乏,我給你卷一支?!标愱犻L說著卷了一支煙,點著遞給我。我抽了一口嗆的直咳嗽,又把煙遞給了陳隊長。
“陳隊長,李衛東干啥去了?這些天我一直沒見著?!?
“咋,他去哪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沒跟你說我派他去公社修路去?”
“沒說,這幾天,我根本就沒有見到他?!?
“這就怪了。臨走那天我還特別安頓他,說你剛來,有好多事還不懂,讓他把有關事情安頓好了再走。”
“可能是他走的急給忘了?!蔽艺f。
“不太可能,李衛東平時既精明又細心,絕對不會忘,你們倆是不是鬧意見了?”
“沒有,前幾天收工回來我倆還在一塊兒吃了一頓飯,那天晚上他和我住在一起,并且聊的挺開心。第二天咱們去割麥子,晚上收工后我回宿舍就沒有見他回來。這幾天咱們都忙著收割小麥,所以一直都沒見著他?!?
“那他是咋得了?等我見了問問他。”陳隊長說。
“來,喝點綠豆湯吧。”留鎖端過兩碗綠豆湯,遞給我倆。
“你們剛才是不是說李衛東呢?那小子一肚子花花腸子,就能耍眼前花,我實在看不慣?!眲㈡i過來插了一句。
“你不了解情況,不要背后瞎球議論人?!标愱犻L擺了一下手說道。
“我咋不了解情況,他來了兩年多,多會兒不是活好干的時候他搶著干,不好干的時候就找個理由,去干別的。我們青年突擊隊每次組織義務勞動,他都是挑肥揀瘦,拈輕怕重。”劉鎖顯得對他很不忿。
“還有,掙日工的時候,他總是左顧右盼地磨洋工,一看領導來了,他馬上精神頭就來了,干的比誰都歡。”劉鎖是越說越激動。
“行了,行了,快干活吧。咱不能光看人家缺點,要多看看人家優點,李衛東這小伙子平時表現在知識青年里面還是不錯的嗎。”陳隊長顯然是不想把事態擴大,邊說邊招呼人們起來繼續干活。
“什么表現不錯,我看他純粹就是看人下菜碟的馬屁精?!眲㈡i臨走時撇下一句。
大家休息完,好像都有了精神,個個又開始生龍活虎地干了起來。可我卻象渾身散了架似的,不僅腰酸腿疼,連抬胳膊都覺的費勁,特別是手上的泡破了扎心的疼。為了不讓他人看笑話,只好忍著疼痛咬牙堅持了下來。
隨著太陽的升高,天氣是越來越熱,就連地上的土都熱的嗆人。這時,陳隊長終于喊收工了。
回來的路上,劉鎖對我說:“看你今天累的夠嗆,中午就到我家吃飯吧,吃完飯在熱炕頭上好好睡一覺,解解乏。”看到劉鎖誠心誠意的樣子,我也沒推辭。說實在的,我從內心里非常感謝他,慶幸自己交了一個好朋友、好哥們。
到了劉鎖家,留鎖的父母都還沒有回來。我倆脫了衣服,在院子里用水桶相互往身上澆著潑著,痛痛快快洗了個涼水澡。回到屋,我一頭躺在炕上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人。桌子上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虎子,看你睡的很香,不忍心叫醒你,飯在鍋里,你起來后自己吃吧。我們出工去了,下午你哪也不要去,就在家看門吧。劉鎖?!?
看完紙條,我鼻子有點發酸。從我記事起到長這么大,除了我的母親,誰也沒有這么關心過我。沒想到,出門在外竟遇上如此好人家。
掀開鍋蓋,鍋里熱的是燴菜和莜面窩窩。這時我才感到確實餓了,拿碗盛起飯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完飯,我把碗筷一洗,又躺在了炕上,想乘機再睡一覺,可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生活中的一幕一幕不斷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想的最多的是我母親,也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