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姐，你到家了嗎？

“還在路上走著”

“那你今天得三萬步以上了”

“現在坐小火車去”

我給琴姐發了一張在地鐵上偷拍的照片。

“你坐地鐵去干啥”琴姐問。

“剛剛接小孩放學，這個爺爺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喂這小女孩吃東西，小女孩只管張口就行了，養的太細致了，四個老人照顧一個孫女”

“暈，那么大還那樣，就是溺愛”

“坐上小火車，那你也快到家?！蔽已a充道，今天陪琴姐夫婦去逛了展會。

早上我送完孩子上學，就會到街道社區食堂吃早飯，一般還是老三樣，“阿姨給我一個菜包，一個雞蛋，一碗白粥”每每打飯阿姨看我一眼就明白了，她雖然帶著口罩但微笑起來眼角的褶皺就像開了花一樣溫和。

“圓兒，今天展會，來嗎？”剛喝完最口一口粥，收到了琴姐發來的一條消息。

“琴姐，我過去要一個小時，你們什么時候到？”

“去嗎？我們還在小火車上，我們也要一個小時”

“那我現在過去，到時候在進口碰頭”

“好的”

“琴姐我到了，你們到哪里了？”我就坐一輛地鐵就能到了，看著約定的時間，我想著他們也應該到了。

“我還沒到，你是進去先逛一會還是在哪里等我，我估計至少得20來分鐘”屏幕上顯示琴姐的消息。

那我就從地鐵口出來隨著人流往前走，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展會入口在哪里，但是一想這個時間點估計從這個站下來的都是奔著展會去的吧，順著人流自然帶你到目的地。

展會入口前已經有幾個年輕小姑娘舉著牌子，上面印著二維碼讓大家掃碼注冊，掛在高處的擴音喇叭不停的重復“請掃碼注冊”

展會門口的活動欄桿如迷宮線路規范著人群入場。

安保大叔在欄桿入口就像兩個迷宮黑點，嚴肅的臉上告訴大家“入口在著”。

“馬上到，你在哪？”琴姐問

“我在n1區廁所，剛上好廁所出來”我說

“好的，我過去”

“走到底n10，就是廁所”

“我現在去N1坐車”

“坐車？不用坐車吧，你入口進來就是n1區”

“我現在N5”琴姐說。

“那我還在n1呢，那我去n5找你”我說。

“不要，我過來了”琴姐說。

“那我在n1一號門等你，我從10號門過來了”我說。

“你在哪”琴姐問

“我在n1一號門，就你進來那個通道”我回答，顯然我還很平靜耐心的回消息。

“這邊有餐飲吧？”琴姐這會比較著急了。

“牛肉拉面這里”我給琴姐撥通了電話，顯然短信沒有電話來定位精準。

不一會，我就看到琴姐夫妻兩個站在超市門口，還在原地愣了一份鐘，我向他們使勁揮手，等我快走到他們面前他們才看到我。

自從前年因為小孩上學的事搬到市區小房子，我們就把原先住了十年的房子租出去了，琴姐夫婦其實是我的對門鄰居。

琴姐還是沒變，梳著普通馬尾，露出寬大飽滿的額頭，泛著光澤，圓潤飽滿的面頰，帶著透明圓框眼鏡，時常感覺她應該名字叫圓兒，我應該叫扁扁。

她老公留著八角胡子，不多話沉默寡言，琴姐說話的時候他就盯著她看。

雖然她嘴巴里說最近幾年生意不好，但是去年也買了寶馬，而且花了大幾十萬落戶了。

琴姐是開網店的。

聽她以前說過，在一個科技公司做采購，后來辭職就自己開網店?，F在這個公司也來參展，營業額達上億。

她怕前老板認出她來，趕緊讓她老公把口罩從包里拿出來戴上。

那位女老板還坐在自己展廳的圓桌便吃起了餅干，一頭干練的短發，皮膚白皙光澤，看不出來比琴姐大十幾歲。

琴姐前兩年又生了一個女兒，并排走的時候，還能看到琴姐眼周有大小，深淺不等的妊娠斑。

在一個展臺玻璃柜她停了下來，一個女銷售走了過來，琴姐把展柜里面的物件叫錯了名字，女銷售糾正了一遍，但是琴姐還是支持自己的叫法，我不懂，所以網上查詢了一下，的確是女銷售說的“模塊”。

“琴姐，你就聽人家介紹的沒錯”我給琴姐把網上搜的信息給她看了，的確叫“模塊”

那女銷售走了。

“那女的不專業”琴姐堅持自己的經驗。

又來了一位男銷售，那男銷售就直接懟琴姐“你說的不是這個”

我看氣氛尷尬，趕緊拿了一個宣傳冊，拉著琴姐走。

場館人頭攢動，每臺機器設備面前都圍了一群人，聽著銷售介紹，就像一位老師在給探著頭側耳聆聽的學生講他的宏偉藍圖。

大屏幕上播放著由機器人組成的工業制造工廠，它們在有條不紊的運作，一道工序結束就被下一條機器手臂無縫銜接，沒有一絲差錯，整齊劃一，就像一個循環矩陣，沒有自由的聲音，只有數字命令。

屏幕下就是縮小空間比例的智能一體化工廠制造內部結構。

路過一臺飲料販賣機，琴姐給自己買了一瓶咖啡。

“出去找個地方坐一會吧”琴姐喝了一口咖啡提議道。

她老公跟在她身后，拎著帶著跟包，袋子里塞滿了各家的宣傳單頁。

只找到一個靠近垃圾桶的長凳坐下。我們兩個就并排坐下來。

“腰好酸”我揉了揉腰。

“我生完二胎腰也酸”琴姐附和道。

“你過年回哪里過的？”琴姐問。

“去公公婆婆家過的，我那公公婆婆大過年催我生二胎，然后我就收拾東西帶孩子滾回自己家了”

“你就一個女兒，你公公婆婆肯定想你再生個男孩”

“我那公公還當我面說，必須生二胎，而且第二胎必須是生男孩，婆婆還說生第二胎坐月子會把你身體養養好，第一胎月子沒坐好”

“要我說那那時候剛生完，第二年稀泥糊涂再生一個，兩個一起帶到現在也就算熬出來了”琴姐覺得我像錯過了某種好機會。

“我生第一個的時候，娘家婆家都靠不住，婆婆在我生完孩子一個星期就回老家，說家里生意忙就不來了，還來pua我說什么為我好？現在沒生孩子前一個個都在催，生了幫忙帶，生完了就說孩子是你自己的，自己帶。光出嘴，不出力，還一口一個為你好，真的聽了火冒三丈?！蔽业娜^都捏緊了。

“我那個同學，也是死活不想生二胎，說如果生二胎就從樓上跳下來，后來意外懷了也就生了，她看到我們家的小女兒就夸好可愛，她自己的女兒都上初中了，現在拼了一個男孩，中間還流掉一個，不是家里想要的性別”

“我覺得重男輕女的思想從來沒有因為社會文明進步而減輕，現在老說生育率低，大環境不好肯定不想繁衍后代，以前生孩子是女孩都選擇遺棄或者送養，現在是直接在肚子里就判了刑?！?

“都想生男孩的，如果兩個就一男一女最好。我是想著他們兩個以后有個伴”這是琴姐口頭上生二胎的理由，但是實際的理由我也不知道，我看過她刨腹產肚子上豎著的黑色像蜈蚣一樣的疤痕，還有一些不平整的肉疙瘩在上面，二胎再動手術時候，就讓主刀醫生把疤痕處多出來的肉疙瘩割掉，縫平整很多。

“我自認為我一碗水端不平，獨生子女是沒有性別區分的，現在又不是需要生男孩有力氣去挖溝，只是說生了男孩都想著能光宗耀祖。長大沒有能力，到老也能當牛馬使喚，還要用道德綁架。他們的思想就是孩子是私人財產。我以后的女兒長大了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是她自己的自由。反正她生的肯定是她自己的孩子，男的生的可不一定?！?

“你這說的也是哦，女兒生的肯定是親生的，男的不一定，我怎么沒想到，萬一在醫院里面抱錯呢？”琴姐有點愣住了，還想往回找補，原本以為最保險的卻也有bug，畢竟她一直都認為養女兒比兒子費心，女兒長大了更加操心些。

“琴姐，現在醫院每個孩子出生都有手環，概率還是很小很小的，肯定比男的發現自己撫養很久的孩子不是親生的要小”

“你不生二胎，那你老公什么想法呢？”

“生育權是自己的，自己都說了不算，其他人說了更不算。”

琴姐兒女雙全，她覺得現在累以后會享福吧，畢竟兩個保險。

我現在這個情況，對未來很迷茫，經歷過第一次生孩子，看到的都是鬼一樣的人，心里還是有陰影的，現在再也不能讓自己有弱的時候。

與琴姐的對話就這樣戛然而止了，畢竟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眼看孩子放學時間臨近。

“琴姐，我要先走了，去接孩子放學”我看了下手機時間。

“那你先回去吧，我們有老人幫接孩子放學，我們再逛逛，我主要賣的那個燈管還沒找到，要不，你找個住家保姆替你照顧孩子吧？找腿腳好點能接送孩子的”琴姐跟我道別，她老公寸步不離在她身邊拎包候著。

“琴姐，我不想家里哪里都裝監控呀”我沖他們揮揮手就往出口走去了。

再次順著人群被推到了地鐵入口，有時候順與不順是可以選擇的。

天空整片的云就像倒扣的碗，壓在你的頭頂，讓你呼吸不順暢，你看到的都是流動的黑點，而樹枝上的烏鴉靜靜地看著這群黑點從一個入口又涌到另一個出口。

“后來你那燈管找到了嗎？”這會我已經接好孩子回到家里，孩子已經開始寫作業，我坐在沙發上捶了捶酸痛的腰。

“沒有找到，回去還要發快遞，估計明天還能來”

“可以呀，一年就一次，如果對自己有幫助就深入了解下”

“是的，你來不”

“明天你要去，我就陪你呀，也許以后老了有人型機器人陪我們”我感覺我說這話充滿了期待。

“畢竟現在人活的比較清醒了，很多事情不是通過生孩子能解決的，以后可能人型機器人居家輔助養老，這十年都在發展這個，估計以后新的樓房都要建成能讓人型機器人好通行的房子，到時候還會有機器人充電樁。”

“嗯嗯”琴姐不理解也只能給個反應先。

“以后還會有Modamily這種新的家庭模式?！蔽抑榔鋵崿F在就有這個模式了，只是還沒有普及，畢竟生活方式的改變需要時間來建立的。我腦子里冒出一些瘋狂想法

“可能那種科幻片里面的情節照進現實，以后也許會讓機器人代孕，比如人造子宮之類的。這個比較挑戰人倫吧，因為那時候，女人可以選擇世界精子庫最優秀的基因繁衍后代，普通男人的基因都很少有機會延續下去，不知道以后法律會不會適應時代去改變。以后的事都有可能，但是我們過好當下生活，多點開心最好。”

“是的，現在科技力量沒辦法想象”

“小火車上也沒有座位，腳走斷了，真的，沒有必要折騰自己累死”

“這個時代發展太快了。那你把那個宣傳冊拿出來墊著坐休息下”

“過道都滿了，下班高峰期”

“我的天，那我兩點多回去人很少的”

“是的，你錯開了高峰期，我們管不好以后，管好現在，開心一天是一天”

“是的，這才豁達通透?！?

“我回去還要發嗎3-4個快遞，生意我也不強求，盡力了就行”琴姐說。

“掙錢也是開心的，讓大哥代勞也可以”我回。

“家里的財務今年給別人做去了，我沒有以前累了”

“不用開票了嘛？”我問

“他繼續做他的，開票工作，我做好網店，帶孩子，家務”

“嗯，不要太累就好。”

“最近中藥調理身體，沒有以前累了”

“你還打算拼三胎？”

“沒有，拼三胎，我沒有必要，兩個都帶不好，還帶三個？將我婆婆喊來，我們處不好，我老公還是不開心，我又要搞錢，又要顧家，兩樣都搞不好，從我媽走后，我想開了一切?！鼻俳憧戳艘谎墼趶N房里忙碌的老公身影“再說我剖腹產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產，我身體更差，沒人心疼我，老公覺得女人，說生孩子是應該的?！?

“親人的離世，都會讓自己更加長大些。”我安慰道，繼續說“你是很有能力跟勇氣的，我是無依無靠，現在的能力只能養一個了。”

“我那同學，她就是清楚她老公說的話，她跟她婆婆大戰的時候，還罵她，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很真實的男人面貌”琴姐替同學悲哀，但是為了孩子還是忍了。

“那男人思想還是停留在上個世紀，過年我公公婆婆說讓我必須生二胎，我立馬收拾東西走人，真把自己當土皇帝了?！?

“你老公怎么說？”

“我老公跟公公婆婆大吵一架，然后我們就回來了，他說估計以后不打算回老家了，這一點我還是很感謝他這次選擇站在我和女兒身邊的”

“老人說，以前我婆婆跟我媽媽溝通，叫我生，我兩個哥哥都二胎了，我沒有二胎不現實”琴姐看著兩個孩子在有說有笑的玩鬧。

“我當時看到條件允許了，就生了，自己帶，唯一遺憾，我媽生病，我沒有管啥，這一輩子的虧欠”

“父母真的愛孩子，時常都會感覺自己虧欠孩子的，你媽媽不管在哪里都希望你快樂的。不要內疚自責。”我嘗試著用自己的角色帶入去安慰。

“琴姐，你家小閨女真的很可愛，我們家的這個也很暖心，我有一次情緒崩潰，我跟她說媽媽從小都沒有父母疼愛，你也會替媽媽難過嗎？她說不難過，說我現在長大了成為她的媽媽了，她說以后她會愛我的。也不知道以后會如何，但是當時聽了她的話，我哭的更兇了！”

“剛剛發完貨，是的，我知道，謝謝”琴姐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對她不是責備，而是寬容你也不容易。

“是的，孩子好聰明，我女兒還小，還不知道這樣說”琴姐看著女兒，想象著她長大后會怎么貼心的照顧她。

“沒有媽媽的孩子真的好可憐，現在吃完晚飯”琴姐在說自己，也是在說我。

“早點休息吧，琴姐”

“嗯嗯，明天下雨，懶得再去跑展會了”

“那就不去了，她春游明天沒取消，老師說要帶雨衣”我打趣道

“我的老腰還酸著”

“嗯嗯，洗個澡，睡個好覺”

“好”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