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廣佝僂著身子,在逼仄的隧洞里艱難前行。
潮濕的巖壁幾乎擦著他的發髻,青灰色的石面上凝結著冰冷的水珠,不時滴落在他后頸上,激得他渾身一顫。
上下剛過腦袋,左右只夠兩人垂臂而行,整個洞口是圓形的,走起來并不平坦。
按照山門前引路的桃童說,過了這條隧洞,便是獄卒交接的地方了。
那桃童還特意囑咐,若是第一次走可能有些恐怖壓抑,不過別慌,多堅持一下就到了。
實話講,讓他待在陰暗狹窄的地方,心理上真的難受得要死。
更何況,這地方與老道的隧洞道觀,所用的墻體顏色都是一樣的,更是雪上加霜。
隧洞盡頭是燭光凝縮成一團,根本望不到頭。
時間回到剛剛。
清明靈官微微皺眉,帶著陳修廣幾番傳送,來到一處昏暗潮濕的大地上。
天空是暗紅色的,遼闊的平原上拔起一座大山,沒入云層之中。
空氣中是焦糊的味道,云層內部藍光爆閃,接著是轟隆隆的雷聲。
“你自己去吧。”
清明靈官用袖手輕捂口鼻。
“這里跟神靈境一樣,無論隸屬于哪里,凡是天朝的官兒,都可以過來。”
“一般說負責抓人的是監天司,但看守犯人的崗位則是輪番上陣,你進去后報我的名字就好。”
………
“清明靈官好像不太喜歡這里。”
為了分散注意力,他低著頭邊走邊想。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清明靈官,只要不是強制性要求,沒人會主動來這里極獄天中,也沒人會喜歡這里。
除開被隨機安排到這兒的桃童,其余童子也都是在與其他童子競爭中落敗,被迫來此就職。
陳修廣的想法,卻恰恰相反。
從地理位置上看,位于下十二重天,一般沒有超級強者光顧。
獄卒層層把守,保衛森嚴,山體內部地形復雜,簡直是他見過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既然是天朝監牢,為了避免犯人逃脫,想必縱使遇上強攻,也能防下來。
萬一哪天,所有神官金身被污染,群體失控,他也能在里面茍活一陣。
這也是他當時選中此地的原因。
當然還有一個因素,得等他見了犯人們,才能知曉。
兜兜轉轉好幾圈,也不曉得外面時辰如何。
反正等他到了之后,先去找獄卒長登名在冊,再與上一波獄卒對接。
完全正式上崗時,乏累、疲倦已充斥全身。
他運轉呼吸,肌肉逐漸放松。
雖說無需飲食,但口無咸淡,總覺得哪里不舒服。
用完餐后,他簡單整理了下衣冠,前去關押犯人的地方。
隧洞中終年不見天日,只有過道點著油燈。
昏暗陰沉,難分晝夜。
犯人剛進來還在墻上劃痕記錄,時間熬的太久,或者畫滿了墻壁,再沒了計算日子的心氣。
畢竟,活著出去,于罪神而言,根本不存在。
走過設有特質欄桿的房間,一位體型健碩的男神官正赤裸上身,倒立在墻上。
下一位位則是名打坐的老者。
陳修廣邊走邊點,手中是交接下來的罪神名冊。
“方昊,因下界未及時返回,判處無期監禁。”
“蘇錦園,因為寫了暗諷初代帝君所設下不可隨意下界的詩詞,引得上面調查,依律關進了大牢。”
………
陳修廣負責八十層至一百八十層,待還剩一層時,過去了得小兩個時辰。
全程沒有休息,已是口干舌燥,氣喘吁吁。
“這倒真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差事。”他苦笑著自嘲道。
于最后一層的階梯上隨意一坐,拿著名冊就像是把書扇,扇動涼風,帶起幾縷發絲。
現在,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天朝,真沒他想象中那么美好。
關在這里的神官,罪因只有一個。
向往自由。
天朝的官兒是沒有自由的,即便是桃童下界牽引亡魂,也需帝君審批。
即便是在天朝內部,也嚴定了下位重天不可進入上位重天的規矩。
朝中各種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無數像姚玉守這般被坑害的基層人員。
再加上神靈境的隱患,仿佛就像是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利劍,隨時都有落下的可能。
有一點值得慶幸,關押在此的罪神們,沒有進入神靈境的權限,因此肩膀上的蠕蟲尚未成型,多半只是個虛影。
歇息片刻后,向著他管理的第一百八十層去。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
臺階走到一半,就聽有人在不停念叨。
聲音由遠及近,稍顯沙啞。
“小兄弟,不要太悲觀,你的嘆氣聲,我在上面便聽到了。”
又一句話傳下來,陳修廣還是聽著,默不作聲。
等真正來到第一百八十層時,他忽然發覺沒有點燈,屋里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燈呢?”
他下意識說了一句。
“耳不聽淫聲,目不視邪色,口不出惡言。”
那人又說道,聲音碰壁傳來回音,顯然這一層要寬闊不少。
“不點燈是要我親自去……”
話音沒落地,陳修廣一個火字訣摸黑打在墻上,火光瞬時照亮四周。
牢籠中,是一位青白臉色的中年男子,皺紋間夾些傷痕,一臉亂蓬蓬的花白胡渣。
身上的長衫似乎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破敗得不成樣子,倒像是用幾片碎布勉強拼湊起來的。
“唉,小兄弟既然您要點燈,那便點吧。”
那人還在自言自語,陳修廣則是翻開手中冊子來到最后一頁。
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真夠煩人。
“咦?”
紙頁之間的婆娑聲響動,不同于前幾頁黑字擁擠排開,空空蕩蕩的白紙上只寫著一個名字。
后頭跟著一排,是底細與其罪名。
陳修廣嘴唇不由自主地緩慢張合。
“周景行,仙道修士,擅闖天朝傳道,判五百年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