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虎口，得虎妖重用，雖肉體被毀，但魂魄尚存人間。”凈廉瞇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

“此為一。”

他微微抬起手，屈起一根手指。

“小施主那日躲過我降下的殺劫，此為二。”

又一根手指彎下。

“被困冥器，卻未被器靈殺死，此為三。”

三根手指盡數收起。

“被殺死……不是和尚你救我出來的？”陳修廣聽得一頭霧水。

“呵呵，小施主說笑了，老衲可不是要救你。”

凈廉語氣一轉，陡然添了幾分銳意。

“這罐子勉強已算是個冥器。本就是萬人唾棄、違背天道人理的存在，老衲遇見，順手打壓了便是。救出小施主實乃無心之舉。”

和尚說得有理有據，句句牽強，但也確實是這個理，不由讓陳修廣想起中學時期的政治老師，瞎亂講一通，你也知道他在亂講，可說的的確是事實，你也不好反駁，只得折服。

“這禿驢的心思還真是難琢磨。”陳修廣暗自嘀咕，幾個莫名的巧合，他實在搞不懂，怎么就能讓老和尚從上次見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完成到現在這般轉變。

“小施主，如今那山君之主已逝去，你無物依附，過不了幾日便會消融于天地。”老和尚神色凝重，目光緊緊盯著面前這迷茫的孩子。

“鑒于你先前為虎作倀的惡行，老衲可以給你一個補過的機會。”

“機會？”

雖說對寅山君死后自己還能活著感到震驚，但這也讓陳修廣發愁往后的日子。沒了山君的號召力，在這滿是野獸妖物的深山，自己該如何立足？他還沒找到那道觀，靈蟬也即將失去食物供應，一系列難題如烏云般籠罩而來。

“阿彌陀佛，這時辰村人皆已安寢，你我二人不妨擇日另尋他處再敘。”

凈廉雙手合十，率先結束了這番對話。

…………

天蒙蒙亮，晨霧如輕柔的紗帳，悠悠地籠住了整個山村。公雞嘹亮的打鳴聲此起彼伏，喚醒了屋頂上裊裊升起的炊煙。

日光努力穿透薄霧，給錯落有致的屋舍鑲上了一層金邊。

秦川早早起床，熟練地燒柴燒水，拿了些糙面勉強填飽肚子，便背上籮筐準備出村。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獨自承擔生活的重擔。

他的父親死于前些年的獸災，連尸首都未曾尋到，留下他和懷有身孕的秦母相依為命。

家中沒了壯丁，日子愈發艱難，秦母成日郁郁寡歡，吃不好，睡不好，在生秦小妹時因難產而死，秦小妹也是那時落下了病根。

年僅十余歲的他，擔任家中主人已有三年，生活的苦難并未壓垮他，反而讓他更加堅強。

走在村道上，秦川聳鼻嗅探，空氣中略顯干燥。

“瞧今早這天氣，怕是挖不到人面草了。”

他眉頭微皺，有些失落。

人面草厭濕，清晨露潮，每逢降雨，都是人面草從土里露頭的時候，一般雨天是最宜采摘。

所以半年前那次大雨，秦川才會冒著生命危險深夜上山。

清晨一般也會采到幾株，雖說少，但聊勝于無，要知道，這些靠老僧憋寶法尋來的藥材，功效十分顯著，秦小妹的病情好轉了不是一星半點，秦川打心底里感謝贈予他們村子憋寶之法的老僧。

“咦，這是什么味道？”

臨近村口，一股惡臭血腥味撲面而來，秦川急忙閉住氣，可那刺鼻的氣味還是防不勝防，直往鼻子里鉆。

來到村口，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只見滿地深紅的血漬之上，躺著一具青色的尸體。

“爹？！”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軀體，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雙腿一軟，直直地跪了下去。

艱難地匍匐爬去，雙手顫抖著輕輕觸碰那冰冷的尸體，隨后猛地摟住，嚎啕大哭起來。

遠處，山坡上，陳修廣一對空洞的眸子注視著村子的方向。

“可悲啊……”

從老僧口中得知，這村莊之所以能在這滿是野獸的山林中安居，便是因為秦川的父親。

執念尸者，三魂離殼，七情鎖骸，尸身不腐，金剛不壞。

對秦母以及秦川強烈的保護欲使得秦父變為一具行尸走肉，日日夜夜守護村莊免受打擾。

老和尚說，想要解決執念尸有兩種辦法。

一，了去執念，自會化為虛無。

二，以外力強制破開尸體，七情便會散去，執念尸會一同失去行動能力。

如果可以，陳修廣是多么希望秦父能以前者善終，可世事難料，如今這般結局，使他心中滿是悵然。

“罷了，這些不是我該操心的。”陳修廣咳出一口氣，以原身直面迎接天際火紅的日芒。

昨夜靈蟬吸食掉三位江湖客，以及從罐中掉出的黑熊精尸身，直接完成了兩次蛻皮。

意料之外的驚喜。

三位江湖客在其中并未起何作用，重點是那妖物的尸體。

“沒想到會使靈蟬成長這么多。”

陳修廣心中感慨。

“可惜寅煞的尸體早已化成灰燼，要不然靈蟬還能更上一層。”

兩次蛻皮，使陳修廣能夠在日光下行走自如，除此之外，還有一特殊能力。

他雖然依舊只能附身死物，但現在的他，可以自由控制附身物體的形變。

像是附身石頭可使石頭變作任何形狀，同樣的道理，秦父斷開的尸體，便是由他附身后拼接回去。

而且，從這一能力中，他還自己研究出一項很實用的趕路之法。

只見陳修廣的魂體遁入大地，通過鏈接地殼，瞬間出現在幾米開外的地方。

“正好靠這個能力，尋一尋那道觀的位置。”

他心中有了目標，眨眼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山坡上一片寂靜，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

山中，寅山君的山洞內部，一隱秘之處，有一撮黑焰著于草地上搖擺不定，隱隱約約傳出沉吟虎嘯，訴說著不甘與憤怒。

“師尊……師尊………”

“救救我……”

不知何時，洞外杵著一干瘦的身影，那身影微微顫抖，傾聽著黑焰中傳出的字字喚言，嘆息聲連連不止。

“失敗了嗎……”

那干瘦身影喃喃自語，話語中滿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