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滿天通紅。

晚霞像火浪般從天邊涌來，把山野全染成了火紅色。

如被火焰侵蝕的天空，卻在此處戛然而止，好似撞上了銅墻鐵壁。

陳修廣神色凝重，身旁王周略顯膽怯。

二人打前就是那日月法會的舉行地——烏蒙山。

烏蒙山，因山體成黑色，滿山坡的樹也是灰色，好似蒙上了一層灰塵得名。

此時此刻，山脈在二人面前塌陷，露出一巨大峽谷。

斷崖危聳，幽谷深邃，比外面江畔上的要濃稠不知多少倍的灰霧盤踞其間，隱約還帶有腐臭的味道。

王周說，這霧就是從山里漫出來的。

身著青衫的陳修廣負手立于谷口，舉目望去，只能看到茫茫云海中零星冒頭的樹冠。

“好濃的妖炁，至少得有好幾百只了?！?

陳修廣靠著同類間的感知，大體一估摸。

谷內死寂沉沉，即便太陽尚未完全落下，耀眼的夕陽在觸及灰霧的剎那，被絞碎、吞噬，照不進谷內分毫。

光與暗的交界之處，陳修廣擺正腰間葫蘆，身姿如松般挺拔，面對近在咫尺的魔窟，毫無退縮之意。

“就送到這兒吧?！?

說罷，他看了看身后，王周應聲嗯了一下，隨后他雙手觸地。

霎時，金光閃現。

王周還沒反應過來，腳下“嗡”地亮起金燦燦的光圈，接著像是活過來似的瘋狂流轉。

下一秒白光“唰”地閃過，那些纏繞著他身上的戾氣“嘶啦”一聲全被撕碎，其魂魄從鬼體里彈出，逐漸升于天際。

好不容易得來投胎轉世的機會，王周卻并不高興，而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面色復雜。

陳修廣見狀，則是擺了擺手，踏入了深谷之中。

“好了，開心點，下輩子別賭了，好好做人?！?

“先生！”

王周見狀，抿了下嘴，叫住陳修廣，卻不知道說些何好。

“您多加小心！”

陳修廣聞言，背影在濃霧中搖晃了一下，卻始終沒有回頭。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青色長衫在潮濕的霧氣里翻卷，隨著身影逐漸模糊，最后只剩一個深色的輪廓，緩緩融入灰蒙蒙的天地中。

“多謝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時間回到幾個時辰前。

送下那老頭后，陳修廣主動提出要幫王周轉世投胎。

王周則聽了陳修廣要去赴那烏蒙山法會，請求送他一路。

變為鬼后，他的感知增強，如果說河下的厲鬼只能讓他感到害怕，那么說烏蒙山中逸散而出的氣息，則是能讓他一只鬼再度感到致命的威脅。

他知道他勸不住陳修廣，所以才選擇以這種方法送他一程。

“先生，您保重！”

一句話語道落，他的身體化為點點星光，消散在天空中。

天，完全暗了下來。

…………

踏——踏——

陳修廣行走在霧氣中，幾只生有人面的螢火蟲帶路在前，他憑感覺勉強走出一條直線。

峽谷中的灰霧像活物般纏繞在他身上，每一步落下，靴底與地面接觸處都會拉起血絲，像是在草苔下生了一層血肉。

兩側巖壁逐漸向內傾斜，形成天然的拱頂。原本灰白的石頭上開始出現暗紅色紋路，如同干涸的血跡滲入巖層。

陳修廣伸手撫過一道格外鮮艷的紅紋，指尖傳來黏膩觸感，竟真是未凝固的血水。

“沙沙——”

忽地，頭頂傳來鱗片摩擦巖石的聲響。

陳修廣沒有抬頭，只是抬眉一瞥，一條碗口粗的蟒妖盤踞在凸出的石筍上，豎瞳中映出這個在灰霧中的人類身影，蛇信子驚疑不定地吞吐著。

“這是個真蛇妖。”

陳修廣想到那只招笑黃鱔，笑了一笑，繼續越往深處。

隨著越往里走，霧氣反而變得稀薄，道路兩側開始出現畸形扭曲的樹木。

灰霧中，照不進一丁點陽光，這些本該枯萎的植物反常地枝繁葉茂，只是每片葉子都長著類似人眼的紋路。

當陳修廣經過時，所有“眼睛”齊刷刷轉向他，發出細微聲響。

“人類？”

“活人的味道……”

“他腰上那是……葫蘆？”

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涌來，卻又在陳修廣轉頭時戛然而止。

“看來從陽兒那取來點血用，效果還不錯。”

陳修廣心中暗忖。

妖類不同于鬼類與人，其天生警覺，陳修廣不化形，只靠幻術極容易被識破，所以為了遮蓋他身上妖類的氣息，他從宋無陽那取了些血樣存于葫蘆中。

此刻葫蘆正開著口，搭配著神通迷幻的特性，散發出讓妖類誤以為是人類的氣息。

他正想著，忽然從巖縫里探出半張長滿蘑菇的鹿頭。

原本長有一雙眼睛的地方則是凸起無數雙大小不一的眼珠，眼珠與眼珠之間，還爬滿蛆蟲。

陳修廣眉頭一緊，明顯是被丑到了，連忙轉過一道急彎，寬闊的峽谷驟然收束成僅容三人并行的狹道。

這邊，兩側巖壁上密密麻麻嵌著慘白的白骨，多數為獸骨，人骨也不在少數。

陳修廣腳步終于在此處稍作停頓，連忙嘆氣搖頭。

接著，穿過白骨廊道。

只瞧狹窄到只有一丈不到的空地中央，矗立著一扇銹銅巨門。

門扉上并不豪華，只是雕刻著一顆閉目，其余地方都是光溜溜的。

當陳修廣的身影出現在其邊緣時，那只眼睛猛地睜開，死死盯住面前來客。

“咚！”

“法會將開，閑雜者莫入此地！”

門墻晃動，帶著地面震顫，不知是從門內傳出，還是此門自己正在說話。

陳修廣聞言不以為意，而是將手伸進衣襟中摸索，沒一會兒便瞧他從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張鮮艷的大紅色紙張。

“紅色請帖？”

“的確是大人的…”

“怎么可能……”

聽說有人類進來，身邊觀摩的小妖逐漸多起來，此刻正在細語交談。

反觀大門卻是沉默不語。

片響。

“既持請帖，當為貴客，在下失禮了。”

大門的聲音變得諂媚起來。

“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