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似煙雨,自地面緩緩升起。
“咋回事,起霧了?”
“快快進(jìn)去,別在外頭待了,這天兒也太邪門了。”
栓了馬,下了車,鏢師們推開門,腳步慌亂地涌入客棧。
“宋郎?”
陸云芝踩著木階下車,美目急切地四處張望,第一件事便是找宋無陽。
此刻,他手持一把墨綠的油紙傘,靜靜佇立在雨幕之中,霧氣翻涌聚攏,原本的白色漸漸蛻變成壓抑的灰色,若不仔細(xì)分辨,只能瞧見模糊的、帶著烏黑毛邊兒的人影輪廓。
“你不進(jìn)去嗎?”
陸云芝走近幾步,語氣里藏著關(guān)切。
“去,馬上便來。”宋無陽停頓片刻,“云芝,你過來一下。”
待陸云芝走近,他神色有些懊惱,接著焦急說道:“我?guī)У臅河衽普也坏搅耍隳軒臀艺艺覇帷?
陸云芝柳眉微蹙,說是嗔怪,卻又帶有擔(dān)憂:“玉牌掉了?”
“呵呵…不好意思。”
宋無陽屈臂摸摸頭,臉上浮起不自然的笑,訕訕說。
“是不是掉地上了…”
可待陸云芝彎下腰時,宋無陽面色突變,對著露在外面的那潔白脖頸用力一點(diǎn)。
陸云芝還未覺發(fā)生何事,便身子一軟,失去意識倒下,被他躬臂接住。
隨后,他將整個人扛起,抬到了馬車上。
手作劍指,在其額間寫下一“隱”字。
勻停秀整的字體閃出一道白光,宋無陽只覺體內(nèi)積攢的文炁霎時掉下一大截。
安頓好后,他又回到原地。
朦朧細(xì)雨,灰霧繚繞,天陰得厲害,活脫脫一陰間現(xiàn)世。
此時此景,再看面前,哪有什么客棧,明明是一座土堆起的墳頭,足足有兩三人那么高。
起初宋無陽還以為是看錯了,可剛剛,眾人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走進(jìn)了墳包之中。
“師父…”
宋無陽不解地問陳修廣,眼前這幕場景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他看到的是如此之景。
“墳頭嗎……”
陳修廣一對魚眼中,確實(shí)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客棧沒錯,此時挨著極近,還能隱隱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
‘小妖小鬼的幻術(shù)已經(jīng)影響不到他了嗎。’
傳說聞言仙道修士可靈臺照九幽,劍眉破虛妄,法身當(dāng)面,諸邪退避,難怪這些日子跟在宋無陽身邊,陳修廣一直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過僅靠現(xiàn)在的靈炁濃度,真的可以修到這個地步?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宋無陽天賦變態(tài),可仔細(xì)想來,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莫非是靈炁有所反升?
來不及細(xì)想,眼看大家進(jìn)去了這么長時間,陳修廣說道:
“讓為師進(jìn)去吧,你留在這兒,若是出了問題也好解釋,省去了暴露的風(fēng)險。”
“聽師父安排。”
宋無陽聞言點(diǎn)頭,雖說用了“隱”字抹去了陸云芝的氣息,但丟她一人在荒郊野嶺中,還是放不下心。
隨后,陳修廣搖身一變,變成中年人的模樣,帶著那葫蘆掛在腰間,走向眼前的客棧。
“丘家……”
人還沒走進(jìn)客棧院子,他便首先注意到院前竹竿上的紅黑旗幡。
妖鬼同屬,只是將妖氣放出少許,幡布好像活了過來,似是見到了同伴,上面“丘家”二字一扭,赫然變成了“兵冢”。
“難怪煞氣這么重。”
人剛靠近院子,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以及墳頭土的土腥味。
天上的雨還沒有停,水汽摻雜在里頭,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涼意。
進(jìn)去后,鏢隊(duì)的大伙兒已經(jīng)安頓下來,漢子們圍著兩三張桌子,酒肉伺候著。
不見書院的人,大抵回了房休憩。
周邊,還有幾桌客人。
“喲,這位爺,是來吃飯,還是來住店過夜的?”剛進(jìn)店,馬上店小二跑來招呼,腿腳那叫一個麻利。
放在廣天城這種伙計(jì)很搶手。
若是沒有那雙跟豆粒般大小的鼠目的話。
陳修廣見狀,似有似無釋放出妖氣,那店小二眼眸一瞪,像是明白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上賓一位!走著!”
接著,開懷大笑地迎他進(jìn)屋。
“里面請,里面請,客官來得正是時候,今晚上可是熱鬧非凡。”
店小二帶著陳修廣一直向客棧深處走,期間,他看清了店內(nèi)的幾桌客人。
除去鏢隊(duì)占了三桌,還有兩桌。
一桌上只有一老婦,麻布蓋頭捂得密不透風(fēng),枯槁的手指死死摳著桌面,干癟的嘴唇無聲翕動,面前空蕩蕩的桌案上連盞茶都沒有。
另一桌上,坐著一蓑衣老者,一把砍刀綁著繃帶橫放在桌子上。
在他的膝蓋上,還趴著一個酣睡的六七歲孩童,短發(fā)垂髫,長相相當(dāng)秀氣,一時分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
老人低頭,看著懷里的孩童,手在粉嫩的臉蛋上細(xì)細(xì)摩挲。
“可是餓死我了,大家敞開吃,明早還要趕路呢。”
“來來,喝點(diǎn)喝點(diǎn),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了,可得來些烈酒去去濕氣。”
“可不是嘛,這雨下得人骨頭都要發(fā)霉了!今兒個必須喝個痛快!”
鏢師們說話動靜很大,幾乎覆蓋整個一樓,此起彼伏的叫嚷聲震得房梁直顫,蓑衣老者正巧抬頭,與其中一人目光相撞,接著趕忙伏下身子,將眉眼隱沒在斗笠的陰影里。
“怪老頭。”
那鏢師白了一眼,繼續(x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至此,陳修廣收回了目光。
如此觥籌交錯的喧鬧場景,他卻眉頭擰成死結(jié),垂下頭,暗嘆一聲。
“時運(yùn)不濟(jì),命途多舛……”
明明是一個個大活人,陳修廣卻能從他們身上嗅到惡臭的死氣。
今夜在座的所有人,皆是將死之人。
思緒間,店小二帶著陳修廣走到客棧角落。
奇怪的是,一路過來,其余客人無人看他們一眼,就仿佛二人不存在一般。
“貴客,里邊兒請。”
隨著店小二指示,角落的木板墻漸漸通透,里面陳列的設(shè)施逐漸顯形。
燭火、木桌、長凳、淡淡的酒肉香氣……原本逼仄的角落里,愣是又形成了一間一模一樣的客棧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