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手中蠕動的草苗,陳修廣感覺有些不真實(shí)。
乍見下,不過青禾弱苗,及近前觀摩,方驚覺其根莖盤結(jié)處——眼竅深邃如淵,鼻耳精巧似塑,唇齒微張,內(nèi)生白齒,令人毛骨悚然。
更讓人舌橋不下的是,秦川把這不知是精怪還是什么的草苗,送到他小妹口中。
小嘴吧唧吧唧,看著還挺香。
‘原來這村子是靠這東西發(fā)的家。’
‘不過既然是長在山上,我竟也是第一次見。’
陳修廣暗忖。
經(jīng)少年秦川告知,村子之所以發(fā)展如此神速,便是得自這些奇異的藥材。
此刻他手中所握生有五官的藥草還不算出奇,聽秦川說生有四肢百骸,亦或是五臟六腑的草木比比皆是。
別看長相怪異了點(diǎn),藥力卻是一等一的好。
斷腿吃兩腳草,內(nèi)病吃五臟花,眼神差、鼻子不通氣、耳聰?shù)纫呻y雜癥,就吃人面草。
可謂是把吃什么補(bǔ)什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陳修廣問起緣故,村民們是如何尋到此類藥材時,秦川的回答卻是頗為茫昧。
一切還得從半年多以前說起。
彼時,一名高僧路遇此地,于村中借宿了月余之久。
秉持著普度眾生的態(tài)度,見村民們飯都揭不開鍋,周圍野獸遍地,高僧心生憐憫,便傳了他們憋寶尋根之術(shù)。
奇藥,便是如此得來。
起初,本是在村子內(nèi)部消化。
但見其藥效如此迅猛,村民們便動了外銷的念頭。
將這些藥材高價賣到縣城,縣城中的豪紳官員,一擲千金,村民們從而大大改善了生活。
不久前,還有鎮(zhèn)上的商隊(duì)親自來采購這等神藥,出天價詢問了采摘種植之法,可村民們不傻,明白其珍貴性,若是告知后,便斷了唯一藥源,財路也便斷了,自不愿相告。
雙方則因此起了爭執(zhí)。
也解釋了為何他們對陳修廣這個村外人,如此敏感。
“不好意思大叔,家境貧寒,沒什么能好招待您的。”
秦川端上一壺開水,聽了陳修廣對村里一些看法與遭遇,接著道,“最近山里鬧大蟲,有些日子不見商客進(jìn)山,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外村人,大家有些激動,若沖撞了大叔,還請別在意。”
“無礙,無礙。”
陳修廣慈笑道,心里覺得這句話怎么這么耳熟。
“不知方才那瘋婦……”
“那是劉寡婦,前不久丟了兒子,失了心瘋,也是個可憐人。”
秦川似乎想到何事,眼中閃爍精光。
“還望大叔莫怪。”
“來妹妹,該吃藥了。”秦川才與陳修廣道完,便轉(zhuǎn)過身,伺候炕上的秦小妹。
秦小妹氣色看上去算不錯,就是精神頭還不太足。
聽秦川說,她出生時染上風(fēng)寒,聾啞的毛病,打從胎兒就帶著。
“乖乖吃藥,等病好了哥帶你去找爹娘。”
“嗚…啊…”
秦小妹咿呀回應(yīng),似乎很開心。
一旁的陳修廣愁緒攢心。
初到秦川家中時,他頗為錯愕。
家中只有他和小妹兩人相依為命。
秦川看上去不過十余歲,秦小妹則剛剛學(xué)步。
夜?jié)u黑,如此時分完全能排除父母出門忙碌的可能。
加之與村內(nèi)風(fēng)景格格不入的破敗茅草屋,陳修廣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交談中,他也盡量避免說及于此。
“小秦,那位高僧你可知去了哪里?”陳修廣理清思緒,開口問道。
此趟行程,終是要回歸本心。
想都不用想,秦川口中的高僧,定是那日與陳修廣交涉的老和尚無疑。
‘還以為是巧合遇到,原來是早就寄宿在村中。’
秦川聞言,扭過頭眨巴眨巴眼,笑道:“大叔你真會挑時候,大師昨日傍晚便離開了。”
“走了?”
“對啊,大師此次來山中是有事在身,我記得好像是要修繕山里一座廟中的神像。”
“神像……”陳修廣喃喃自語。
他倒是記得,碰上那老禿驢時,身后的確背有一巨大石像。
談到高僧,秦川眼神昭然亮了些許。
“大叔你不知道,凈廉大師是真有本領(lǐng)在身,大家尋思幫幫大師,可那石像,村里幾個壯漢都搬不動,大師看上去跟我一般的身材,輕而易舉就把石像抬了起來。”說著,言語難以遮掩的激動。
“你們村里不是有人可以徒手跟棕熊搏斗?還搬不起一尊石像?”
想到那日殘暴的場景,他不禁寒顫。
“徒手?熊?大叔你在說什么啊,俺們村怎么可能有那種人。”
秦川聽得直發(fā)懵,他往日去過鎮(zhèn)上,因憧憬江湖,去過不少次武館旁觀,聽當(dāng)?shù)匕傩照f,里面最厲害的劉師傅,曾手拿長戟從狼群中救過一小姑娘,徒手戰(zhàn)大熊,這比劉師傅還強(qiáng)出不知多少,村里怎可能有。
他父親倒是有兩把刷子,不過早在前些年便在山中被野獸襲擊而喪命,因此對于陳修廣的說法只當(dāng)玩笑看待。
聽了秦川一席話,陳修廣眉頭不由緊鎖,那日他可是貨真價實(shí)地看到了那漢子手擒熊首,莫非是個不顯名聲的隱士高人?
正當(dāng)他疑惑之際,腦海中猝然響起一道雄渾喚音。
“吾下倀鬼何在!”
……………
迎著落日夕陽,一道勁風(fēng)帶起地上塵土。
正是舍棄掉肉身的陳修廣,此時此刻,他轉(zhuǎn)以游漂的形式,一邊疾馳于林間,一邊聆聽著腦海里中不間斷的聲音。
“速來!”
“速來!”
寅煞的呼喚愈發(fā)強(qiáng)烈刺耳,震得陳修廣身形不定。
“莫非寅山君要輸了?”陳修廣心里沒了底,忐忑道。
“不應(yīng)該啊,那黑熊精體型遠(yuǎn)不如寅山君,仗著本來的妖身略強(qiáng)于寅煞,才有了幾分對峙的機(jī)會,難道有變故?”
早期寅煞派他去打探過情報,那黑熊精他過目過了,實(shí)力根本威脅不到寅山君。
起初還在多疑,但隨著越飄越遠(yuǎn),陳修廣這才發(fā)覺了不對。
循著聲源尋究,熟悉的方向、熟悉的路線、熟悉的目的地。
這不是去?!
良久,那座破敗山廟,出現(xiàn)在陳修廣眼前……
夜幕降臨,
幾時前,一伙人已提前入了廟宇。
一行四人大多未空手,有三人手上拿著家伙,著裝以輕甲為主,像是江湖游俠。
倒有一人例外。
既未拿兵器,穿得也是最樸素的長衫,在他身旁有一約五尺高的黑瓦罐,瓦罐上蓋著的木制冠蓋被朱砂寫的符文封住,造型頗為詭異。
四人未搭火塘,只是簡易將柴火堆起來。
火舌隨著風(fēng)搖曳,和煦的火光照亮一小圈范圍。
“今日撿大漏了,逮到那虎精不說,還收了一只熊精。”
開口之人名叫黃三寶,手持一柄鬼頭刀,身上的輕甲有破損,灰藍(lán)色的內(nèi)襯中染著不少鮮血。
“呆子,若沒有楊先生,你我三人也收拾不了這精怪。”一持劍的俊秀男子說道。
“季生別這么說,你倒是沒出力,老黃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幫楊大師護(hù)法。”四人中唯一的女子插嘴道。
“就是就是,你未出力,怎能代表我和齊妹?”
“你說是不是楊先生?”
黃三寶滿臉堆笑。
“此次出行,你我四人缺一不可。”楊青玄和聲細(xì)語,擠了擠一雙嚴(yán)絲合縫的小眼睛。
三名江湖客分別是黃三寶、季生、齊雙燕,他們從縣衙揭了榜,一路跋山涉水,于前日頭午抵達(dá)新水鎮(zhèn)。
此行目的,便是為民除害,鏟除新水鎮(zhèn)附近食人劣事的大蟲。
記得彼時,他們?nèi)缤R粯铀褜で閳螅M可能做到知根知底。哪知鎮(zhèn)民聽了他們是打虎的壯士后,接連相勸,說那山中猛虎已成了妖邪,萬萬去不得。
常年闖蕩江湖,三人早就磨練了一身血性,豈會因幾句流言蜚語打退堂鼓。
再說,他們又不是與猛虎正面沖突,這類與猛獸廝殺往往都是遵循獵戶狩獵那一套,以襲擊埋伏為主。
成功擊殺的概率相當(dāng)之高。
就此,本打算在新水鎮(zhèn)歇息幾日好恢復(fù)精神的三人奮不顧身,一往無前。
而與楊先生的相遇則是在出鎮(zhèn)前。
是他主動提出邀請,冀望跟三人一起進(jìn)山。
一開始,一行人是拒絕一身書生氣的楊先生同行的,畢竟,讓一文化人跟著武夫辦事有失體統(tǒng),傳出去壞了名聲,誰還敢拿銀子請他們。
可多一人總歸多一份力,想著只讓楊先生干一些陷阱布置的輕松活兒,事后也可搭把手抬虎尸下山領(lǐng)功,便勉強(qiáng)答應(yīng)下來。
可誰又知,老虎不是一般老虎,楊先生又不是一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