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
身披蓑衣的草履少年踏泥狂奔,穿過林藪,沖破雨幕,在泥濘山路上留下坑坑洼洼的鞋印。
“呼,呼,快,得再快些。”
秦川喘著大氣,摟臂而抱,生怕弄丟懷中草藥,由于不能隨心展開雙臂,他瘦小的身子在黑夜中踉踉蹌蹌,跑姿很是別扭。
“欸欸?!”
跑著跑著,忽地感覺腳下踢到什么硬物,他整個身子頓時向前傾倒,一頭埋進泥巴里,跌了個狗吃屎。
“哎喲!”
泥地里一塊碎石劃破了眼角。
“我的藥!”
秦川忍痛趴在地上到處摸索,他眼里不小心豁進稀泥,加之月黑風高,磅礴大雨更是妨礙視線,瞎摸黑半天,純粹徒用功。
“這是什么?”
不一會兒,藥沒摸著,反是叫他摸到了一塊冰涼涼、濕乎乎的東西。
大概有碗口那么粗,好像還很長……
咝咝咝——
“蛇!”
蛇吐赤信的異響激得秦川雞皮疙瘩掉一地,本能使然下匆忙站起身欲要逃離此地,不成想那長蟲一個掃尾,使得身體再失去平衡。
咝咝——
他半撐起身子,在雨水沖刷下眼前景象漸漸清晰。
錐形腦袋、紅磷綠眼、雖說只比一般蛇粗了一點,但長度愣是翻了好幾番。
這大小就算喚作蛇妖,也不為過了。
紅磷大蛇向他逐漸逼近,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發(fā)軟、打顫相繼而來,秦川根本沒有力氣再逃跑。
咝!
千鈞一發(fā)之際,張口血盆大口的紅鱗大蛇驟然把頭縮回去,轉(zhuǎn)而掉頭離開,只留下一頭霧水的秦川與嘩嘩雨聲。
“咦?”
他不是那些城里嬌生慣養(yǎng)、不經(jīng)世事的種,自幼在山中長大的他熟知,遇到這種情況,多半只有一種可能。
背后有東西!
惶然回首,只見風雨如晦,天雷照亮夜幕。
虛驚一場。
“嚇死我了。”
秦川深深地松了口氣。
“糟了,快來不及了。”穩(wěn)定好情緒后,他又一頭扎進泥里,扒拉半天,費了好大勁才將剛剛掉的草藥找全。
“小妹你放心,阿兄給你采藥回來了。”
少年喃喃道,奔跑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
空山新雨后。
數(shù)十棟草屋埋在山林,宛如一塊璞玉上渾厚的糖色。
秦川急馳于村莊間的土路,即便渾身污垢,但稚嫩的臉龐上依舊掛著笑。
他手里捧著一些扭曲蠕動長條,乍一看還以為是蟲子,仔細瞧瞧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長有人臉的草苗。
眼鼻嘴……清晰的五官生在草苗尖端。
很快來到一棟單間小屋前,他隨即推開木門,老舊的合頁發(fā)出吱呀的響聲。
遠處。
一處可以俯瞰整片村莊的山坡上,一白衫書生負手眺望。
方才他捕捉到人之氣味便匆忙尋來,想到這般天色敢在深林中活動,以為會是有本事傍身之人,沒想到卻是個孩童。
那只紅磷大蛇,還是他借了寅山君的威風,出面趕走,莫不如此,想必少年已淪為蛇怪腹中餐。
“這山里有居民?”
陳修廣打量著不小的村子,一頭霧水。
他頭一次知曉,在石砬子山里竟還有這么一塊地方。
往日都不曾聽寅煞提及過。
他當倀鬼也有些時日了,山里的情況再了解不過,哪座山頭、哪處旮旯妖怪多,他一清二楚。
這附近的野獸可不算少。
饒是如此,這小村莊居然還能在山中立足。
“有蹊蹺。”
隨后,他尋思蹲守一番,便在樹下待了許久。
直到月到中天,終于,有一只骨瘦嶙峋的棕熊踏碎灌叢,其雙目血紅,腹部緊縮,顯然是好幾日不曾進食。
棕熊咆哮著,沖向村莊,卻在臨近幾十米的范圍停下,徘徊不定,似乎在忌憚什么。
不多時,一名赤裸上背,膚色鐵青的漢子從村莊里走出。
吼————
棕熊嘶吼得愈發(fā)強烈,看來他忌憚的,就是此人了。
“奇怪……”
陳修廣仔細瞧著那漢子,漢子身材不算特別健碩,身高也遠不及直立的棕熊,他不明白為何棕熊會如此害怕。
轟!
片刻走神,一聲巨響轟然響徹,待陳修廣再度將目光集中,那只棕熊已然躺在地上沒了動靜。
熊首分離,傷口處的肌肉拉扯到變形,頭顱下面還連接著長長的脊柱。
是被硬生生揪掉了腦袋。
而目眥欲裂的熊頭,此時此刻正被握在那漢子手中。
“好家伙,這還是人?”陳修廣駭?shù)馈?
方才棕熊與漢子之間間隔了至少十好幾米,僅在一瞬間完成近身到摘首,這速度說一句妖孽都不過分。
“小施主所言極是,秦施主已非尋常之人矣。”
疑惑之際,忽然從身后傳來一道年邁聲音。
“誰?”
只見一名灰袍老僧,從樹后緩步而出。
本就孱弱的身軀后,還用麻繩背著一座巨大斑駁石像。
石像估計得有八尺高,難以想象一個老頭能輕松背在身上。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凈廉。”凈廉雙掌合十,斂目靜默。
‘哪里來的和尚?’
盡管對方看起來一副老態(tài)龍鐘、人畜無害的模樣,但陳修廣還是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恐怕,來者不善……
“非尋常人,那是什么意思?”陳修廣目光如炬,時刻準備逃離。
“是何意思并不重要。”凈廉緩慢睜開疲憊的雙眸,目中逸散出燦金屑屑,“重要的是,這兒可不是施主你該來的地方。”
嗡——
話語落,禪鳴起,陳修廣凝視著凈廉的雙眼,便聽虛空中傳來一道梵鳴,未來得及反應,訇然振響下,他的魂體便支離破碎,且一陣清風徐來,隨波殆盡。
“善哉善哉。”
凈廉瞳孔中的金光散去,仰首注視著一輪明月,不由從喉間涌上喟嘆。
………
同一片夜暮下,半規(guī)石洞,寅山君居所
陳修廣破碎的魂體如星光點點,在一片黑暗中重新凝聚。
“好險。”
他的身形逐漸顯現(xiàn),如釋重負地倒在地上。
“若不是倀鬼與主共生共亡,此番恐怕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明明已為鬼身的他,額角卻好似有些許冷汗流出。
“這和尚不簡單啊,是佛法?還是仙術?”陳修廣面露惶恐,心有余悸道,方才那道梵鐘嗡鳴,此刻依然有余音在耳邊回蕩。
“還有那村莊里的漢子,身手如此了得,是武功嗎……”
那村子陳修廣反正是不敢貿(mào)然再去了,至少要等到靈蟬到成蟲后,他才有闖一闖的底氣。
“雖說狼狽了些,倒也是個好消息。”
老道、虎妖、和尚、武人……他愈發(fā)堅信,此世界絕非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