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是被村民們的喧鬧吵起來的。
說來也怪,他每至露晞未干透,即下床披衣,于村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早鳥,今兒怎會被吵醒呢。
瞧了瞧仍在夢鄉中的秦小妹,手指搭在鼻孔上感受均勻的鼻息,隨即簡單拾掇了一下,出門察視。
…………
“宰了他!宰了他!”
天未亮透,人聲喧囂,村民們圍扎成堆,吆喝聲此起彼伏。
大伙衣著單一,有的則是隨便罩了層薄被,顯然與秦川一樣,皆是被吵醒的,只有靠前一些的幾個漢子潑婦,手持矛叉,咄咄逼人。
“不要,不要,不要殺我兒子,不要殺我兒子!
矛叉威逼的中心不是別人,正是劉寡婦,此刻她涕泗滂沱,目間憂惶交并,慌迫之態盡顯。
其懷中,還護有一青面獠牙的妖物——一臉茫然的大頭怪童嘴角掛血,還粘著幾根雞毛,漆黑的眼眶掃視眾人,如具傀儡。
“舅舅,這啥子情況?”
人群后方,秦川摸了進來,一眼便瞅見正看熱鬧的趙德。
“這不街坊鄰里最近老丟牲畜,大家伙尋思村里進了賊,哪成想是這么個妖怪。”
趙德言若連珠,講得十分詳細,從哪家哪戶丟了多少雞鴨,到誰提出的計劃,秦川聽得認真,可當聽到劉寡婦時,瞳孔一震。
“劉姨?和她有何關系?”
“唉,劉寡婦也是瘋得徹底,這怪物怎么可能是他兒子呢?”
“欸,小川,你別擠啊,你要干什么去!?”
………
“大伙兒別跟他廢話了,劉寡婦瘋瘋癲癲,說什么也聽不進去,直接上強的,把這怪物給燒了。”
“就是就是,連著幾天,我家雞圈都被抹干凈了,這樣下去我家還怎么過啊。”
大頭怪童幾日輾轉于村頭各家,每家每戶多多少少都受了影響,幾位受創嚴重些的,也是村里大戶,說起話來,號召力不小。
村民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決定聽從其建議。
強上!
“不要!你們不要過來!不要動我的孩子!”
劉寡婦的尖叫接近刺耳,弄得大家眉頭緊皺。
“喂!你們干什么呢,不準欺負劉姨!”
忽然,一小巧身子站了出來,定睛一看,原來是秦川川牙子。
他斂衽肅立,神情莊毅,娓娓陳言中自有山岳之勢。
“喂,秦家小子,識相點滾一邊兒去,要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帶頭的漢子叫喊道。
秦川瞥了眼畏縮在劉寡婦懷中的大頭怪物,雖樣子可怖了些,可卻未表現出任何敵意。
“這小家伙又沒害人,驅逐出村便是了,你們何必趕盡殺絕!”
“哼,你小子又懂什么,誰不知道窩在舒坦地兒,這怪物已經適應了村里頭生活,哪有那么容易趕走,再說劉寡婦這幾天也幫著他偷雞,我們不追究到她頭上,已經是仁慈了!”
“你,你們!”秦川切齒拊心,目眥欲裂,面對大人,氣勢上還是弱了些。
“欸欸,大家伙消消氣,消消氣,小孩子家的,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時,趙德從人群中沖出來,對著怒氣上頭的村民們勸道。
“趙德,快把你家外甥弄走,要不然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就是就是啊。”
又是一陣人聲附和激起。
“行……”趙德欲要開口,只覺衣角被人拽了一下。
“舅……”
他低下頭,與秦川一對無辜的大眼睛對上。
他就這么看著趙德,無力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他姐沒了后,他大概有近乎幾月不曾照顧秦家兩子。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家婆娘的主意。
鄰居家的閨女當年委屈跟了他,岳父便與世長辭。
至不久前,他家依然是家徒四壁,他家婆娘沒跟他享過一天福。
他的姐夫是個能人,從外面學了幾招把式,便在外面混,姐姐家的條件要好很多。
出于嫉妒,也是出于對家庭狀況考慮,他默許了妻子的要求。
那幾夜,每當聽見秦家小妹的啼哭,他的內心無比掙扎。
好在,時來運轉。
前不久,村中的幾個藥農,也就是今兒丟牲口丟得最多的這幫人,是最早帶著他去深山采藥的那批。
那等人形活物藥財,簡直就是活金子,趙德很感激他們。
但這次,他想站在家人這邊。
“乖,你放心,這頭就幫你出了。”
他摸摸秦川的腦袋,挺拔腰桿,直言道:
“我大外甥其實說得也不錯,這小怪物又沒害人,好歹也長著個人模樣,你們也真下的去手!”
“不如這樣,正好前些時候咱們有了新的城隍老爺,此事便交給城隍老爺定奪如何?”
趙德此話一出,村頭幾個大戶又急了。
“這么小的事,交給城隍老爺處理成何體統,我們大家能解決,為何不自己處理了?”
“你們說是不是鄉親們!”
這次,卻無人回應他們。
啪啪——
鐵制矛叉從手中脫落觸地。
都是一個村的,劉寡婦半年來的精神狀況也都看在眼里,聽秦家小子來求情,村民本就猶豫再三,如今趙德也站出來說話,更是銳意全無。
“你們!”
事已成舟,多說無益。
“害,算了,隨你們吧!”
幾人埋怨退下,臨走前還狠狠瞪了秦家小子一眼。
“好欸!”秦川激動得跳起來。
“行了鄉親們,都散了吧,打擾你們休息了。”
見對方終于松了口,趙德高喝道,看熱鬧的人群旋即也一哄而散。
“好了別怕,兒子,你安全了,你安全了………”劉寡婦抱著同她身子般大小的腦袋,痛哭流涕,一個勁兒嘀咕。
趙德收回無奈的目光,又道:
“走,帶她們去見城隍老爺。”
……………
“事情就是這樣………”
趙德在廟前空地訴說半天,終把事情說清。
瞅著一旁的大頭怪童和劉寡婦,陳修廣也了解清了事理。
“這大頭妖怪,好像是楊青玄的那只手下………”
他若有所思,還記得秦川父親所化的執念尸,便是被其一頭撞成兩半。
執念尸的皮膚,可是連刀槍都難傷。
‘實力這么強,為何還會在村民們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呢………’
‘而且看這個狀態,不太對勁啊。’
與那晚相比,這大頭怪童少了幾分血性與惡煞。
與其說是活物,不如說更像是一塊木頭。
至少他這城隍神威當面,是無任何反應。
“那庶民,便告退了。”
在趙德眼中,陳修廣是不會在其面前顯真容理會的,于是道了一禮,遂匆匆離去。
瘋癲的劉寡婦留在這兒也是礙事,陳修廣分出一縷神韻蒙其昧,使其移步回村。
可誰成想,大頭怪童竟真如離開了娘親般,嗚嗚噫叫。
這倒是給陳修廣整不會了。
“我也不太明白這玩意兒,不如叫袁申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