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砬子山與新水鎮接壤。
此時,正是當午。
赤陽高掛,曬得大地一片蒸騰。
放眼望去,新水鎮要比偌大的群山小的多得多,一邊是黑漆漆的林子,另一邊便是人煙香火。
城內人來人往,好一片熱鬧非凡。
若是有能行炁的人當面,不難發現,在新水鎮上空,籠罩著濃郁的血氣。
街上的百姓們身上浮現出紅暈,每一刻,便會有一絲紅絲剝離而下,緩緩升到半空中,與血海相融。
血氣上漲,漸有沖天之勢。
一處典雅閣樓。
新水鎮鎮守袁申收回探尋的目光,若有所指道:
“消息可傳到上面了?”
一旁的下人道:“回大人,回信今早便到了。”
“如何說?”
“上面說,他城的城隍已不可隨意移動了。”
“借城隍像一事,怕是黃了……”
“這樣啊……”
袁申搖搖頭,嘆息道:“看來是將本官當做棄子了。”
“也罷,我已經活了快一百年了,最后死在這老妖龍嘴下,倒也算體面。”
“就是可憐了一城的百姓吶。”
“大人……”
袁申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小許啊,回家吧,回家去看看,近日苦了你了。”
“許維甘愿為大人做事!”
名叫許維的下人單膝跪地。
袁申袁鎮守,這是在世人眼中的身份。
而唯有許維,作為袁申的親信,知道袁申另一不可告人的身份——仙道修士。
身懷法力,才可觀眼前之血災。
能有能力阻止干預,已比它鎮一長強出太多。
在許維眼里,袁申絕不是無能之輩!
“唉。”
袁申看著跪在面前的手下,滿腹無奈吐不出。
“若放在百年前,你也是個能出頭的種,可惜天道不公,生不逢時啊。”
“就連那千年修為的妖龍都得拉下臉皮下凡,我們這些人哪能有生存的余地呢。”
“百姓們甚至連知曉的權力都不曾擁有……”
百年前,靈炁衰竭,術法斷代,到今為止,連個御風而行都成了稀罕物。
而那些道果已成的修士們,現也只能茍延殘喘,想方設法來續命。
念及此,袁申哈哈大笑。
“拿百姓的血氣當做食糧,也就只有我大燕能做到無動于衷了。”
繼而,怒摔杯盞。
“與妖合謀,好難堪的吃相!”
袁申聲憤氣怒,就在此時,許維指向窗外,肉眼可見的一道金芒自深山處沖天而起,引起他的注意。
“大人,你快看!”
其氣勢之猛烈,連許維一介凡胎都可目視。
袁申極目遠眺,額間暴起的紫紅青筋在光輝下徐徐收起。
“這是……神韻?!”
………
“城隍老爺!求求您把山里的大蟲趕走吧,再這樣下去,我們村子就要完了。”
“是啊是啊,求您了城隍老爺。”
山中,人聲鼎沸。
廟還是那座山廟,不過在村民們的合力清掃下,已煥然一新。
換門框、摞屋檐、給案臺刷上新漆………
當然,最重要的三牲少不了,豬頭、全雞整魚,皆整齊擺在案臺上。
全村不下五十戶村民,幾乎家家都派了人來,擠在本就不大的廟宇中,裝不下的,便將跟腳挪到外面去。
瞧著跪拜的村民們,隨著一句句忠誠的信仰道叩,陳修廣感到身上充盈著暖流。
“沒想到秦川的舅舅說起話來這么管用。”
被趙德認出是城隍老爺后,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回村子,將這一消息告知了大家伙。
事實表明,前一位城隍爺真的很愛戴村民們。
感受著體內竄動的暖意,他內視玄竅之中,在那只漸長的蟬猴邊上,緩緩形成一具金色小人。
愿力金身!
“唉,白撿的便宜,不知道等村民知道寅煞已死的消息后,這愿力還會精純多少。”
愿力在行愿以及還愿時都會產生,如今全村的百姓祈求他降伏山中食人的大蟲,相當于讓陳修廣白嫖到了還愿產生的愿力。
“妙哉,妙哉!”
“鎮守駕到!”
忽然!一聲高吼打斷了百姓們的祈禱。
也打破了陳修廣的思緒。
只見一青黑色官袍加身的中年模樣男子,從人群中穿過,其身邊跟隨兩位侍衛,驅趕擁上前的山民。
“別這樣對百姓,他們是山里的土著,見我不必行禮。”
袁申說罷,扭過頭對著村民們好聲好氣地講:
“大家辛苦了,在下想要占用一下這里,還請大家行個方便。”
禮儀到位,村民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只有少數人拋來異樣的眼光,大部分皆是讓開位置后,在議論中接連退出廟堂。
“鎮守?莫非是從新水鎮來的?”
陳修廣念頭剛動,便瞧面前氣勢非凡的男人撲通跪倒在地,接著就是將腦門叩在青色的地面之上。
事起倉猝,陳修廣驚惶失措,惶惶然眨眼。
“在下不知您的來路,也知您沒有義務。”
“我知道這有些唐突,但懇請您能分出一座金身,庇佑我一鎮的百姓。”
“就算是您要我這一身修為作養分,老夫我……我也在所不辭!”
“求求您了!”
袁申的淚水打濕了地面。
“大人……”
一旁的下人,看得心頭酸疼。
陳修廣尚在錯愕,神像隨心而動,掉下一些石屑。
“嗯!”
發現神像有異,袁申忽覺有戲,又狠狠磕了一頭。
“懇請城隍老爺!”
下人們見狀,也紛紛下跪。
“懇請城隍老爺!!”
“罷了,罷了。”陳修廣想了盼子,慢慢凝聚出身形。
“鎮守大人何至于此呢?”
顯了形,眾人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居然是封冊上不曾見過的面容……’
袁申暗忖起身,作揖躬禮。
“在下袁申,謝城隍老爺大顯真容。”
“不必多禮袁大人,還請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
陳修廣上前將其攙扶,詢問道。
袁申則面色憔悴,深深嘆了口氣。
“此事,說來話長……”
………
“居然要以一鎮百姓用來續命?”陳修廣瞪大了眼睛,滿面難以置信。
“正是。”
袁申微微頷首,面色凝重,聲音低沉篤定。
“可我一小小城隍,何德何能在這千年妖龍手上保百姓平安呢。”
“大人或許是剛剛考得城隍功名,還有所不知,”袁申向前一步,神色懇切,語重心長地說道,“就憑我大天朝的神威,有正統神在,何方妖物都不敢作孽。”
“那老妖龍也不例外。”
“可是………”
見陳修廣欲言又止,袁申急切地往前湊了湊,臉上堆滿了殷切的神情,再說道:
“大人有何要求盡管提,老夫我定盡所能及。”
其實不是陳修廣不愿,這等白收愿力的活兒,他為何不干,只是聽老和尚說過,新水鎮城隍空缺另有隱情,他怕自己盲目答應會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當然,這僅局限在沒有靈蟬的前提下。
“那還請袁大人幫我一個小忙了。”
聽對方應下,袁申終是松了口氣,心想這趟行程并未無功而返,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您請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