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胭脂烙魂
- 青銅往生
- 不怕死的蟑螂
- 1759字
- 2025-03-08 17:15:21
雨是亥時開始下的。
沈寒秋踏入金陵城時,檐角銅鈴正響到第九聲。青石板縫隙里滲出的胭脂香,讓他想起黃衫女子心口爆開的銀霜血。
城南舊巷第七間鋪面,招牌上“朱顏記”三個字被刀痕劈成六截。門楣懸著的褪色綢緞,在雨中像條將死的赤練蛇。
推門的瞬間,十三枚銅錢貼著他耳廓飛過。柜臺后傳來算珠碰撞聲,戴翡翠扳指的枯手正在撥弄血玉算盤。那人抬起頭——雙瞳灰白如蒙塵的琉璃,右頰烙著朵盛開的海棠。
“客人要買胭脂?”瞎子咧嘴笑時,露出滿口銀牙,“紅胭脂遮活人淚,白胭脂蓋死人臉。”
沈寒秋將青銅匣拍在柜臺上。五根鐵木柜柱突然翻轉,露出藏在里面的暴雨梨花針孔。瞎子卻按住算盤某顆珠子,機括聲戛然而止。
“秤骨教的買賣,只談斤兩。”瞎子指甲劃過匣面,青銅竟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他灰瞳里忽然閃過金芒,“三斤七兩雪銀,換左肋第三骨——蘇枕雪倒是做的好媒!”
話尾還懸在梁上,沈寒秋的劍已抵住瞎子咽喉。玉龍劍寒光映出對方領口暗紋——那是西域天蠶絲才有的鱗狀反光,整個江南道唯有錦衣衛千戶以上軍官才配穿戴。
雨聲驟密。
瞎子突然吹熄燭火。黑暗中響起琴弦崩斷聲,沈寒秋急退三步,原先站立處插著七根孔雀翎。翎羽末端淬的藍光,與追魂火符的顏色一模一樣。
“陸九淵給了你多少銀子?”沈寒秋鐵劍橫削,劍氣掀翻八層胭脂盒。紛揚的朱砂粉里,瞎子袖中甩出金算盤,三十六顆算珠化作北斗陣型襲來。
劍鋒撞上金算珠的剎那,沈寒秋看到了幻象:
十八歲的自己跪在刑場,劊子手的鬼頭刀映出監斬官的臉——竟是七日前被他斬殺的馬賊頭目。刀落時,他懷中玉牌突然灼熱,刀刃在觸及脖頸的瞬間銹成塵埃。
幻象破碎。金算珠嵌進墻壁,組成“天物歸真”四字。瞎子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后,翡翠扳指抵住他后心:“沈家小子,你可知當年三十七人為何獨活你一個?”
屋外驚雷炸響。
閃電照亮柜臺上突然出現的第三個人——穿蓑衣的漁夫正用魚線勒緊瞎子脖頸,斗笠邊緣滴落的卻不是雨水,而是混著金粉的血。
“錦衣衛的易容術越發精進了。”漁夫嗓音沙啞如磨刀石。瞎子喉結滾動,竟從皮下頂出枚刀片割斷魚線,反手將翡翠扳指射向梁柱陰影處。
那里傳來少女輕笑。
紅傘如血蓮綻放,傘骨末端迸射的銀針將扳指擊成齏粉。執傘人著藕色襦裙,裙擺繡著百鬼夜行圖,赤足踝間系的金鈴正與沈寒秋懷中青銅匣共鳴。
“三個瞎子唱戲,倒是熱鬧。”少女旋傘震飛蓑衣人的魚鉤,“但真瞎子早在兩時辰前,就躺在秦淮河底喂王八了。”
沈寒秋突然刺向柜臺后的博古架。鐵劍穿透宋代青瓷瓶,瓶中淌出的不是酒,而是濃稠的黑血。血泊里浮起半塊玉牌,與他懷中那枚嚴絲合縫。
驚天動地的機括聲在此時響起。整間胭脂鋪地面塌陷,露出下方青銅鑄造的巨型秤盤。瞎子狂笑著躍上秤桿,灰瞳變成妖異的紫紅色:“來!讓老夫稱稱沈家遺骨的斤兩!”
玉龍劍發出悲鳴。沈寒秋的衣袖突然自燃,火舌順著皮膚竄向心口。秤盤另一端升起鐵籠,籠中竟關著與黃衫女子容貌相同的九名少女,每人頸間都拴著刻滿梵文的銀鏈。
“蘇枕雪不過是個罐子。”瞎子腳踏七星方位,每步都在青銅秤盤留下凹痕,“二十年前沈家用三十七條命養的蠱,今日該收成了!”
暴雨沖破屋頂。
沈寒秋在雨幕中揮出雙劍,鐵劍畫圓,玉劍點芒。當劍鋒觸及秤盤中央的太極圖時,懷中的青銅匣突然自動開啟,三根水晶指針死死定在“貪狼”、“破軍”、“七殺”三個刻度。
秤桿上的瞎子突然慘叫。他的翡翠扳指融化成一灘綠水,右頰海棠烙痕迸裂,鉆出七條血蜈蚣。蓑衣人見狀甩出煙霧彈,卻被執傘少女用傘尖挑回,煙霧里頓時響起骨骼溶解的滋滋聲。
“原來你才是秤骨教的量天人!”少女金鈴急響,青銅秤盤開始傾斜,“沈寒秋,砍斷東南角鎖鏈!”
玉龍劍斬落的瞬間,鐵籠里的九個“蘇枕雪”同時睜開眼睛。她們齊聲吟唱梵語,音波震碎所有胭脂盒。朱砂粉霧中,沈寒秋看見母親的身影在秤盤彼端一閃而逝,手中捧著缺失的玉牌碎片。
當最后一道鎖鏈崩斷,整座青銅秤臺坍縮成巴掌大的羅盤。瞎子化作白骨,蓑衣人只剩張空皮囊,執傘少女卻早沒了蹤影。唯有柜臺上多出朵水晶海棠,花心嵌著粒帶血的算珠。
雨停了。
沈寒秋握緊羅盤走出胭脂鋪時,整條街的燈籠同時熄滅。黑暗中響起馬蹄聲,騎手們舉著的火把上,全都畫著秤骨教的血符。
他拐進暗巷,卻發現懷中青銅匣不知何時開了道細縫。借著月光窺看,匣內機括已變成截然不同的構造——三根指針正指向他心口,而刻度盤上赫然刻著自己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