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教學樓西側的爬山虎時，林夏在實驗樓拐角處嗅到了熟悉的焦糖香。她放輕腳步，透過化學教室的氣窗望去，落日余暉正將顧川的白襯衫染成蜜色。少年單膝跪在椅子上調試烤箱，左手握著溫度計的樣子像持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

“135℃。“他對著手機錄音喃喃自語，腕間的燙傷在暖光下愈發明顯，“蛋白霜要在第23次攪拌時加入香草精......“

林夏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口袋里的校徽。金屬棱角在掌心印出淺痕，GC兩個字母的凸起紋理早已被體溫熨平。三天前的暴雨在記憶里發酵成酸澀的青蘋果味，此刻卻被烘焙紙的甜香沖得七零八落。

“砰！“

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她后退半步，助聽器撞在瓷磚墻面發出刺耳鳴叫。教室里，顧川正舉著噴槍灼燒慕斯表面，幽藍火舌舔舐著焦糖層，發出細碎的爆裂聲。他睫毛上沾著糖霜，側臉輪廓被火光勾勒得鋒利異常，與美術教室里散漫的模樣判若兩人。

“同學要試吃嗎？“

林夏僵在原地。顧川不知何時已走到窗前，沾著可可粉的手指正勾著鐵絲網。他鼻尖還蹭著抹茶粉，這讓他的笑容看起來像偷吃蛋糕的柴郡貓。

“我......“她剛開口，助聽器突然發出瀕死的蜂鳴。視線開始扭曲，顧川的嘴唇在暮色中開合，卻像老舊默片丟失了聲軌。冷汗順著脊骨滑落，她摸到耳后的助聽器外殼燙得驚人。

溫熱的觸感突然覆上手背。顧川不知何時翻出了窗戶，掌心托著的馬卡龍正散發著杏仁香氣。他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劃動，林夏屏息辨認那些筆畫——是字。

[電池]

她慌忙取下助聽器，發現紐扣電池槽滲入了水漬。三天前那場雨的后遺癥在此刻發作，潮濕的水汽早已銹蝕了精密元件。

“張嘴。“顧川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他不知從哪摸出枚紐扣電池，牙齒咬開錫紙的動作利落得驚人。林夏感覺耳垂被溫熱指腹擦過，新電池嵌入時的輕微刺痛讓她縮了縮脖子。

“現在呢？“他的呼吸掃過她顫動的睫毛。遠處傳來社團活動的喧鬧聲，但此刻林夏只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以及顧川襯衫口袋里砂糖顆粒摩擦的沙沙聲。

“為什么要裝成差生？“

話出口的瞬間她就后悔了。顧川調試烤箱的手頓了頓，電子屏的藍光在他瞳孔里明明滅滅。黃昏的風掠過實驗樓后的銀杏林，帶著他身上的焦糖味灌滿林夏的校服外套。

“看到我的數學卷子了？“他忽然笑起來，酒窩里盛著晚霞，“幫個忙？“

林夏還沒反應過來，懷里就被塞進一盆打發過度的奶油。顧川扯開領帶蒙住她眼睛，絲質面料殘留的體溫裹住視線時，她聽見金屬器具碰撞的脆響。

“倒數七秒。“他的聲音混著打蛋器運轉的嗡鳴，“猜猜我在做什么？“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杏仁粉的顆粒感漂浮在鼻尖，白巧克力在銅鍋融化的咕嘟聲貼著耳膜游走。當某種熾熱的甜香突然爆開時，林夏脫口而出：“火焰阿拉比卡！“

蒙眼的領帶應聲而落。顧川舉著噴槍的手僵在半空，燃燒的蔗糖在他瞳孔里映出兩簇跳動的金火。林夏看見流理臺上攤開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記錄里夾雜著化學方程式——這根本不是普通高中生會研究的甜點工藝。

“你聞得到焦糖的悲傷嗎？“顧川突然轉身往模具里傾倒面糊，聲音悶在烤箱騰起的熱氣里，“過度熬煮的砂糖會散發苦杏仁味，就像......“

玻璃碎裂的脆響打斷了他的話。兩人同時轉頭，只見三個女生呆立在門口，為首的短發少女正彎腰撿拾地上的檸檬塔。淡黃內餡濺在黑色樂福鞋上，像幅抽象派的敗筆。

“顧川你居然藏了個小女朋友！“短發女生吹開遮住視線的劉海，胸前的烘焙社徽章閃著銀光，“這次的季度考核你必須......“

“蘇雨晴。“顧川“咔嗒“鎖上烤箱，語氣冷得像冷藏室的金屬架，“你的馬卡龍裙擺又開裂了。“

名叫蘇雨晴的社長瞬間漲紅了臉。林夏注意到她制服下穿著綴滿蕾絲的圍裙，裙擺處確實有道不自然的褶皺。另外兩個社員正在偷瞄流理臺上的筆記本，卻被顧川用沾著面糊的刮刀蓋住了關鍵內容。

“下周就是甜品臺競選。“蘇雨晴突然逼近林夏，薄荷香混著香草精的氣味撲面而來，“學妹要不要加入烘焙社？你的味覺天賦很適合當品鑒師。“

林夏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冰箱門。顧川橫插進來時，她聞到他袖口沾染的硝石氣息——這不該出現在烘焙社的味道。

“她歸美術部。“顧川將烤盤推進烤箱，定時器旋鈕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對吧小林同學？“

林夏怔怔地望著他滾動的喉結，那里沾著一點可可粉。三天前的暴雨聲突然在記憶里復蘇，混著此刻烤箱的嗡鳴，在耳膜上奏出奇異的交響。當她點頭時，看見蘇雨晴捏碎了手中的泡芙，奶油從指縫溢出像蒼白的眼淚。

放學鈴響起的剎那，顧川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少年掌心有新鮮燙傷的水泡，貼著皮膚傳來細微的刺痛。他往她手里塞了個天鵝絨盒子，轉身收拾器具的背影透著莫名的焦躁。

林夏在暮色中打開盒蓋，呼吸一滯。十二朵焦糖玫瑰在絲緞上綻放，每片花瓣都凝著金珀色的光。最內側的花蕊里藏著微型耳塞，軟硅膠外殼上刻著凹凸的星月紋路。

“防水型號。“顧川的聲音混著烤箱提示音傳來，“下次暴雨時......“

他的話被沖進教室的田徑社成員撞碎。等混亂平息，林夏發現口袋里多了張字條，鉛筆字跡被體溫烘得模糊：

[明早七點老地方帶你看砂糖的銀河]

實驗樓最后的燈光熄滅時，林夏在走廊盡頭駐足回望。月光透過百葉窗切割著顧川的背影，他正對著烤失敗的舒芙蕾發呆，右手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的月牙疤痕。那個瞬間，她突然看清他腳下重疊著兩道影子——一道浸在暖黃的烘焙燈里，另一道卻延伸向窗外漆黑的灌木叢。

回家的電車上，林夏將耳塞貼近完好的左耳。都市的喧囂霎時退潮，只余海浪般的白噪音里，藏著極輕的、屬于另一個人的呼吸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