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在內心嘆息一聲。

果然是這樣。

中午在日料店里吃飯的時候，姜時愿向自己講解過：“蠶魂術的一大弊端，便是極易受對方記憶影響，陷入人格混淆，迷失自我?！?

“當你完全繼承了一個人的記憶與情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便成為了那個人。”

這位來自地府的“仙人”應該是剛奪舍完小李不久，還處在人格混淆的階段。

他繼承了小李的全部記憶之后，誤把自己當成了小李。

“小李”面龐微微顫動，雙眼中映著絕望的空洞。

下一秒，他扭了扭脖子，發出咔咔聲響，神情陡然一變。

泛紅的眼眶里，水光盡數蒸發。

取而代之的，是如垂暮老人般的渾濁倦怠，“吾想起來了?！?

他動作遲緩地抹了把臉，面頰上殘留的淚痕消失得無影無蹤，“吾乃往生教護法尊者、酆都典獄都司、地府刑官?！?

側過身，對著林遠拱了拱手，“多謝小友方才的點撥，將吾自混沌中喚醒。”

“你是……奪舍李大哥的那個仙人？”

“老李”緩緩點頭。

林遠忽然輕笑一聲，“只有不自信的小角色才喜歡往自己身上堆砌頭銜?！?

他也拱了拱手，“吾名‘阿強’，你叫我阿強就好。”

老李臉上神情一愣，幾秒后，失笑道：“小友果然不是尋常人?！?

“所以，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騙局，根本沒有什么‘招募有天資的凡人’，有的只是奪舍？”

“不錯。”老李佝僂著身子坐回椅子上，“不過他也并非有意欺騙于你?！?

“用‘蠶魂術’奪舍一人，短則需旬日，長則需數月，被奪舍者越是掙扎、心智越是堅韌，耗時便越長?！?

“起初我以邀他加入地府、收作門徒誆騙他，只為讓他對我卸下心防，好讓蠶魂術的施展更加便利?！?

“不過后來，拖他那酒鬼父親的福，我得以直接侵占他的識海，便無需再與他虛與委蛇了?！?

林遠斜睨對方，“你堂堂仙人，對付小李一個凡人，不僅使的全是陰招，還把自己搞到人格分裂？看來你的確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哪怕面對這樣的貼臉嘲諷，老李臉上依舊看不到絲毫的慍怒，反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林遠。

“以小友這般遠超常人的心性，不知日后是哪位道友能‘有幸’奪舍你，怕是會被你殘留的意志折磨得夠嗆。”

交談間，林遠不著痕跡地往監控室門邊挪步。

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擰開把手。

他猛地一拉，門剛開一掌寬，一股巨大吸力驟然襲來，“砰”地將門重重甩上。

隨后便像是被焊死在了墻上，無論怎么用力都再也拉不開。

抬起頭，老李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眼神如同俯瞰螻蟻般淡漠。

“外面風刮得有點大啊，門都給吸得打不開了？”林遠憨厚地撓撓頭，“那個，你能幫幫我嗎？我想出去上個廁所，很快的，等我回來，咱倆再慢慢聊？”

老李：“……”

“你們地球有句古話——席時務者微俊杰?！?

“小友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了，你是逃不掉的?！?

你這是跟哪位大佐學的古話？怎么還帶口音的。

“你若殊死抵抗，無非也就是多耗些時日罷了，但你被奪舍的結局是注定的，改變不了。”

“你若肯乖乖配合，吾等亦能如待小李那般，助你彌補一樁臨終憾事?！?

林遠搖頭輕笑，“我和他不一樣，我從小生活幸福，倒還真就沒什么遺憾?！?

“如果非要提什么條件的話……”他低頭沉思片刻，“你們能直接打錢給我嗎？”

“我要的也不多，隨便給一兩個小目標就行?！?

老李的面龐一陣抽搐。

正說著，房間內的廣播突然炸響：“全體員工即刻至奈何橋空地處集合！聽候少教主訓示！”

……

奈何橋區域。

姜時愿一行人剛排隊領完“孟婆湯”，聽到廣播聲后動作齊刷刷停住。

孟婆捏著昏迷的精神小妹的下巴猛灌湯水，頭也不抬地吩咐：“不關你們的事，乖乖把湯喝了?！?

幾人早被剛才腰斬阿偉的畫面嚇得魂飛魄散，噤若寒蟬地應聲照做。

將碗中的符水喝下后，一個個接連癱軟在地。

……

監控室里，老李察覺林遠盯著屏幕的視線。

“放心，你的‘阿珍’只是喝了帶失憶咒的符水，暫時昏睡片刻罷了?！?

“等她醒來之后，自會將在此間所經歷的一切全數忘記，屆時我們便會將她安然送離?！?

“說起來，小友不妨也去討碗孟婆湯飲下，忘卻這一切?！?

“如此一來，至少在奪舍之事發生前，都不必承受提前知曉真相的痛苦?！?

林遠嗤笑一聲，“不僅幫忙實現遺愿，還提供失憶服務？你們這幫邪祟，假慈悲倒是做得周全。不過不用了，我不想死得稀里糊涂。”

老李也不惱，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的神情，“既如此，便隨我走一趟，去見見少教主。”

“你這單靈根資質難得，少教主見到后若是心情暢快了，興許今日便能少死幾個員工?！?

……

鬼屋所在的商廈十四樓，是一層近千平的空置辦公空間。

因場景布置全靠幻境，大部分區域空曠冷清。

“奈何橋”前的空地上，二十幾個形貌怪異的鬼怪黑壓壓跪成一片。

前排是牛頭、陰陽先生、黑白無常、閻王爺等熟面孔，后排則是待入職的新員工。

身材瘦小卻精神矍鑠的王老師站在前方，舉著話筒激昂宣講：“……你們本來都是罪孽深重的惡鬼，是少教主大發慈悲，將你們從那暗無天日的十八層地獄中拯救出來，賜予你們贖罪的契機！”

“少教主給了你們新生！”

“你們捫心自問，該拿什么去報答？”

“只有拿命去拼！拿血去換！用十倍百倍的賣命工作，償還少教主的再造之恩！”

王老師把話筒對向前方，“現在，都給我喊！少教主的恩情，還不——”

眾鬼一邊跪在地上磕頭，一邊帶著哭腔齊聲高呼：“少教主的恩情——！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