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倒懸的彩虹

海州市刑偵支隊的電子鐘跳至2018年7月23日09:14，葉昭把第七顆薄荷糖咬碎在齒間。玻璃幕墻外的臺風預警信號從橙色轉紅，LED光暈在她右臂的燒傷疤痕上投下細密網格——那是2001年化工廠爆炸案留給她的紀念，每逢氣壓驟降，疤痕下的神經末梢就會跳起踢踏舞。

“葉隊！金沙灘直播沖上熱搜了！“實習生小陸舉著平板撞開門的瞬間，葉昭已經抓起勘驗箱。警車沖破雨幕時，車載廣播正在播放網紅經濟專題：“...截至今年六月，我國直播用戶已達4.25億...“

現場比數字更魔幻。臺風“山竹“過境后的沙灘鋪滿死亡水母，而那道貫穿海灣的彩虹正在嘲弄物理法則。本該高懸天際的七色橋此刻垂入海面，虹橋末端三米處，一臺GoPro Hero7懸浮在離地二十公分的空中，充電指示燈詭異地閃著紅光。

“退后！“葉昭攔住舉著自拍桿的圍觀群眾。她蹲下身，發現彩虹與沙灘接觸的位置凝結著冰晶。當警用強光手電切入光暈，色帶突然銳化成棱鏡，在地面投射出蜂窩狀光斑——像極了直播間里的美顏濾鏡。

“警官，這玩意絕對要上抖音熱門！“穿鯊魚睡衣的女生踮腳拍攝，手機殼上的LED燈帶在雨幕中暈染出粉色光暈，“您看這色序，紅在外紫在里，跟教科書上寫的完全相反哎！“

葉昭的乳膠手套在觸及彩虹表面的瞬間結出霜花。零下51度的讀數在紅外測溫儀上跳動時，她聽見記憶深處傳來玻璃炸裂的脆響——那是十四歲那年，父親書房里燒焦的窗框碎片扎進她掌心的聲音。

“所有無關人員清場！“她將凍傷的食指含在嘴里，血腥味混著薄荷殘渣在舌尖炸開，“小陸，把目擊者無人機的航拍素材全部扣押。“

GoPro的防水外殼殘留著某種熒光黏液。當葉昭用鑷子取出256GB存儲卡時，設備突然自動開機，LED屏閃過“正在直播“的提示符。圍觀人群的手機同時響起推送提示音：“您關注的主播[星野探險]正在直播！“

視頻畫面劇烈晃動。陳星野標志性的臟辮在夜視模式下泛著磷光，這個剛獲得“年度冒險王“獎項的千萬粉博主正對著鏡頭嘶吼：“兄弟們禮物刷起來！這就是傳說中會吃影子的鬼碑...臥槽它背面怎么多出個...“

葉昭按下暫停鍵。在最后0.5秒的4K畫質里，無人機補光燈將石碑的影子撕成兩半。正常的那道向西延伸，另一道卻如瀝青般粘稠，五指分明的鬼手正掐向陳星野的咽喉。技術科后來在存儲卡芯片層檢出深海硅藻，屬于馬里亞納海溝特有的趨磁菌共生體。

“葉隊！潮汐預警！“小陸的喊聲混著抖音熱門BGM傳來。葉昭轉頭時，那道妖虹正以每秒兩米的速度坍縮。七彩光帶墜入海浪的瞬間，海面突然凝結出冰層，冰面下數百個手機屏幕同時亮起，顯示著不同年代的日期——最古老的諾基亞3310屏幕閃爍著1999年12月31日23:59。

回到市局時，微信工作群已炸開99+條消息。葉昭第17次回放直播錄屏，MacBook的Touch Bar突然浮現血色波紋。當她伸手觸碰時，鍵盤縫隙滲出黑霧，在空中凝成父親的字跡：“昭昭，別碰1999...“

解剖臺方向傳來金屬刮擦聲。葉昭握緊配槍轉身，看見陳星野的尸體正在TikTok直播界面抽搐。被摘除眼球的眼眶對準鏡頭，美顏特效自動生成貓耳濾鏡，AI配音念著：“家人們雙擊666，火箭刷夠十個我就揭秘...“

冷汗浸透襯衫的剎那，幻象驟然消散。法醫老秦的骨鋸正懸在尸體肋弓處，停尸房角落的監控探頭閃著紅光。手機顯示凌晨4:15，鎖屏照片是2003年生日那天，父親抱著她讀《山海經》的合影。照片里泛黃的扉頁上，“大荒北經“四個字正滲出熒藍液體。

“又閃回了吧？“老秦遞來星巴克冷萃咖啡，這個愛在防護服畫海綿寶寶的老法醫，此刻派大星圖案正隨著他的話音變形：“恥骨聯合面有深海等足類咬痕，這小伙子死前至少下潛到三千米——可整個東海最深處才2719米。“

葉昭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想起陳星野最后直播背景里的浪濤聲，頻譜分析顯示聲波頻率與1999年東海地震波完全一致。當咖啡因混著腎上腺素沖上太陽穴時，她指紋解鎖了加密云盤。父親的火化證明掃描件下方，藏著名為“1999.12.31“的加密視頻，封面是黑礁嶼上空的雙子極光。

窗外突然劃過閃電。暴雨在防彈玻璃上蜿蜒出詭譎紋路，葉昭看到那些水痕正拼合成抖音的加載動畫——旋轉的星辰化作血色眼球，瞳孔深處是她七歲時見過的三目圖騰。

2極光便利店

在停尸臺旁刷淘寶。屏幕上是她收藏的第九件捕夢網風鈴——自從三年前結案率沖上全省第一后，追求者們似乎默契地認定她鐘情波西米亞風，逢年過節辦公室就堆滿各種流蘇掛飾。

“葉隊，痕檢科新來的博士又給你訂奶茶了。“小陸提著印有鹿角巷logo的紙袋蹭進門，吸管上別著張燙金卡片，“這次寫的是...‘愿刑偵隊的月光永遠照在你的睫羽上’？“

“放物證柜第三層，和之前那束永生花放一起。“葉昭頭也不抬地劃動屏幕，“記得把卡片掃描存檔，萬一這位高材生哪天變成連環殺手，這些肉麻情話就是完美的人格分析樣本。“

老秦從尸體腹腔拎出半透明胃容物，防護面罩下傳來悶笑：“小葉啊，當年你爸追你媽那會兒，可是把情詩刻在鯊魚牙齒上送她的。“解剖鉗夾起一片閃著熒光的鱗狀物，“瞧瞧這個，像不像你媽那條人魚尾婚戒？“

葉昭正要反唇相譏，窗外突然炸開驚雷。雨幕中隱約可見雙色極光在天際游走，青紫光帶纏繞如DNA鏈。她摸出抽屜里的彩虹糖盒子，卻發現里面塞滿了各色告白信——刑偵二隊副隊長用彈殼折的千紙鶴，技偵科女黑客寫的二進制情詩，甚至還有看守所少年犯畫的火柴人求婚圖。

“下次局里文藝匯演該讓你開個展。“小陸憋著笑把奶茶放進物證袋，“主題就叫《被刑偵耽誤的芳心縱火犯》。“

極光忽然暴漲，將停尸房映成水族館般的幽藍。陳星野尸體胸口的硅藻突然懸浮成星圖，葉昭下意識摸向配槍，卻發現槍套里不知何時被塞了支玫瑰。花瓣上露珠折射著冷光，在她掌心拼出“1999“的數字。

“你們痕檢科現在用全息投影技術做尸檢了？“她故作鎮定地彈了彈玫瑰刺，花莖卻突然竄出火苗。火焰中浮現父親年輕時的臉：“昭昭，去1999年的...“聲音被破門而入的技術員打斷。

“葉隊！抖音后臺數據恢復了！“戴著貓耳耳機的女技術員氣喘吁吁，“陳星野賬號在斷網狀態下持續直播了19小時，觀眾里有37個已注銷賬號...等等，這個ID‘夸父1999’的IP地址顯示在...在黑礁嶼氣象站？可那站2003年就廢棄了啊。“

平板電腦突然自動播放起豎屏視頻。畫面里陳星野的臉正在像素化，背景卻是2018年最新款華為手機的鎖屏界面。當他伸手觸碰石碑時，無數條“老鐵666“彈幕從傷口中噴涌而出，打賞特效化作實體金幣嵌入他的骨骼。

“把設備送去反詐中心。“葉昭用鑷子夾起一枚虛擬金幣，發現側面刻著三星堆太陽輪圖案，“順便查查這些觀眾賬號的注銷時間是否與歷年失蹤案吻合。“

極光漸弱時，后勤科王主任扭著胖胖的身子擠進門：“小葉啊，宣傳處要給你拍反詐宣傳照，造型師說需要...“他突然噤聲，驚恐地盯著葉昭身后——陳星野尸體的右手正比著直播時慣用的愛心手勢，美甲上的“探險王“貼鉆詭異地排成北斗七星狀。

“告訴造型師，我要穿印滿嫌疑人側寫的裙子。“葉昭順手把玫瑰插進尸體指縫，“記得在裙擺加條電子鐐銬裝飾鏈，這才是我們打工人真正的時尚單品。“

哄笑聲中，她摸出震動的手機。特別關注提醒跳出來：【您關注的“黑礁嶼超話“有新帖】。發帖人ID是亂碼，內容只有兩段1999年的監控視頻：第一段顯示父親在燃燒的檔案館里往U盤刻錄數據，第二段則是自己此刻倚著停尸臺吃彩虹糖的實時畫面。

“小陸，通知網安支隊追蹤信號源。“葉昭把最后那顆綠色糖球咬得咯吱響，“順便幫我訂二十杯奶茶，要不同甜度的——既然追求者們這么愛玩心理側寫，就讓他們嘗嘗刑偵隊的回禮。“

暴雨暫歇時，她獨自走進證物室。1999年的老式監控器突然自動啟動，雪花屏里浮現出父親的身影。年輕時的葉明誠正在給懷表上發條，表盤反射的鏡頭中，有個穿2018年特警制服的女人背影正在查看手機——那是此刻站在屏幕前的葉昭。

“爸，你最好給我留了足夠多的線索。“她對著幻影舉起奶茶杯敬酒般晃了晃，“不然下次掃墓時，我就用你珍藏的那套《山海經》折紙錢。“

極光徹底消失的剎那，證物柜里傳來清脆的“咔嗒“聲。那臺本應報廢的諾基亞3310屏幕亮起，1999年12月31日23:59的熒光數字下，有條未讀短信正在閃爍：

“歡迎回到夸父游戲，第六位玩家。“

3共享單車的秘密

葉昭蹬著共享單車沖進市局大院時，車筐里塞滿了叮當作響的奶茶。小黃鴨頭盔在她馬尾辮上晃晃悠悠，防曬袖套印著“掃黑除惡“的卡通標語，活像從熱血漫畫里走出來的女騎士。

“葉隊！“門衛老張從值班室探出頭，“王主任在后勤樓堵了你三回了，說你再不交去年領用的檔案袋押金，就要扣你破案獎金買碎紙機！“

車輪在花崗巖地面上擦出尖銳的嘶鳴。葉昭單腳支地，從奶茶堆里抽出一杯全糖波霸奶青：“張叔，這杯抵停車費成不？您家閨女不是天天在朋友圈曬奶茶九宮格嗎？“

保溫杯泡枸杞的老張瞬間切換成慈父模式，掏出手機掃碼付款的動作比年輕刑警拔槍還利索：“使不得使不得，我轉你微信...哎這二維碼怎么是市局廉政舉報頁面？“

“最新防詐騙技巧。“葉昭笑著把奶茶塞進他手里，“要是王主任問起來，就說我被外星人綁架了。“

可惜外星人沒給她這個機會。剛拐進辦公樓，葉昭就撞上一堵移動的肉墻——后勤科王主任正捧著計算器站在走廊中央，圓滾滾的肚腩把警服撐出完美的拋物線，胸前別著的“節能減排標兵“徽章在晨光里閃閃發亮。

“小葉啊！“王主任的嗓門震得墻灰簌簌落下，“你去年借的十二個檔案袋呢？知道現在物價漲成什么樣了嗎？牛皮紙袋單價從三毛二漲到三毛五了！“

葉昭戰術性后仰避開飛濺的唾沫星子，變魔術般從背包抽出疊成紙鶴的檔案袋：“您數數，連當時填資料的圓珠筆都還留著呢。“最頂端的紙鶴翅膀上用藍墨水畫著鬼臉，活脫脫是王主任的Q版頭像。

“胡鬧！“王主任的嘴角抽了抽，接過紙鶴時卻下意識撫平邊角褶皺，“下周省廳審計組要來，你那個‘連環殺手主題奶茶店’企劃書趕緊從內網撤下來！還有食堂投訴你用測謊儀挑西瓜...“

“測謊儀那個真不怪我。“葉昭滿臉無辜地舉起雙手，“是技術科說新設備需要真人測試，誰知道西瓜在被拍打時會釋放微量電流呢？“

兩人的斗嘴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王主任掏出貼滿卡通創可貼的老人機，瞇眼看了半天短信突然臉色驟變：“氣象臺剛發布雷電紅色預警，你今天就別騎那個小黃車了...“話音未落，窗外劈下的閃電精準擊中大院里的共享單車，焦黑的車筐里升起裊裊青煙。

葉昭望著冒煙的車架吹了聲口哨：“王叔，您什么時候進修的言靈術？“

“少貧嘴！“王主任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去我辦公室拿備用雨衣，省廳剛批的納米材料新款...“他突然卡殼，盯著葉昭身后如臨大敵。

檔案室的門無聲滑開，陳年油墨味混著潮濕水汽漫出。成排的鐵柜在慘白燈光下投出柵欄狀陰影，某個柜門正在以詭異頻率震顫，仿佛里面關著躁動的困獸。

“又忘了關除濕機？“葉昭作勢要上前查看，卻被王主任一把扯住胳膊。老警察的手勁大得驚人，她這才注意到對方后頸布滿細密汗珠。

“上個月大掃除...“王主任壓低的聲音帶著顫抖，“我們在03號柜最底層發現了...發現了你父親當年用的檔案盒。“

葉昭感覺心臟突然被無形的手攥住。1999年的記憶如漲潮般漫過神經——父親總愛在檔案盒上系墨綠色緞帶，說那是母親婚禮捧花的顏色。她記得緞帶邊緣繡著極光般流動的暗紋，摸起來像深海魚類的鱗片。

“帶我去看。“她聽見自己說。

王主任掏鑰匙的手抖得像篩糠，黃銅鑰匙三次都沒對準鎖孔。當柜門終于吱呀著敞開時，霉味撲面而來。褪色的“葉明誠“標簽下，墨綠緞帶依舊鮮艷如初，緞帶下壓著張泛黃的收據：1999年12月31日，黑礁嶼氣象站設備租賃押金——五十元整。

“當年你父親來還設備時...“王主任的喉結上下滾動，“他渾身濕透站在值班室，說押金條弄丟了。可我明明記得那晚氣象站所有人在團建，監控顯示...“

他突然噤聲。檔案盒上的緞帶無風自動，暗紋在燈光下流轉成星圖模樣。葉昭伸手觸碰的瞬間，整棟樓的燈光驟然熄滅，應急通道的綠光把走廊染成幽冥水道。

“又跳閘了？“王主任摸出鑰匙串上的迷你手電，“這破電路該申請經費...“他的抱怨卡在喉嚨里。手電光束下，檔案盒正在滲出熒藍液體，在地面匯成箭頭指向窗外——正是黑礁嶼的方向。

葉昭用證物袋蘸取液體時，發現這玩意居然帶著父親慣用的古龍水味道。她鬼使神差地舔了舔袋口，舌尖炸開的辛辣感與七歲那年偷喝父親藏酒的記憶完美重合。

“你瘋了？！“王主任嚇得手電筒都掉了，“快吐出來！這可能是生化污染...“

“92年的波摩威士忌，鑒定完畢。“葉昭咂咂嘴，“王叔，您當年沒收我爸酒瓶時可沒這么緊張。“

黑暗中有紙張簌簌作響。應急燈亮起的剎那，他們看見滿地都是泛黃的照片——1999年的黑礁嶼觀測站成員合影，十二張笑臉中有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腕表顯示的時間是2018年7月23日10:14。

“見鬼了...“王主任跌坐在地，“這是上周剛入職的小李啊！“

葉昭撿起照片的手穩如磐石。她注意到年輕人胸牌上的名字被血跡遮蓋，但露出的字母“Y“與父親葉明誠的工牌如出一轍。更詭異的是照片背景里的氣象雷達屏，正顯示著此刻的臺風路徑。

“王叔，您當年為什么堅持要我爸交押金？“她突然發問。

“設備管理條例第...“老警察條件反射般背誦到一半，突然泄了氣，“其實是你媽臨走前囑咐的，說要是哪天明誠來退押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拿走...“

他的話被手機鈴聲打斷。葉昭看著來電顯示挑眉：“反詐中心？說我中獎了要交保證金？“

“葉隊！“技術員小陳的尖叫幾乎刺破揚聲器，“你十分鐘前從內網調閱的1999年氣象報告...文檔創建時間顯示是十分鐘后！“

王主任突然發出窒息般的抽氣聲。葉昭轉頭時，看見老人機屏幕亮著幽幽藍光——本該只有短信功能的古董機，此刻正自動播放TikTok視頻：二十年前的自己穿著高中校服，在父親墓前放下一束沾著奶茶漬的波西米亞風鈴。

“小葉...“王主任的聲音突然蒼老了十歲，“有件事我瞞了十九年。“他顫抖著解開警服第三顆紐扣，胸口赫然紋著與檔案盒緞帶相同的星圖，“你母親失蹤前，給我寄過一封信...“

窗外驚雷炸響。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古老文字，葉昭認出那是《山海經》里“大荒北經“的殘章。當她摸出薄荷糖盒想壓驚時，發現所有糖紙都變成了押金收據，日期清一色寫著1999年12月31日。

“王叔。“她慢條斯理地剝開糖紙，“您紋身的技術真夠爛的。“

老警察怔了怔，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笑聲震落了墻上的《節能倡議書》，露出后面泛黃的警隊合影——1999年的王主任摟著年輕時的葉明誠，兩人手腕上系著同款墨綠緞帶

市局檔案館的霉味混著老式顯影液的氣息，葉昭戴著白手套翻閱泛黃的《海州府志》。王主任站在梯子上擦拭檔案盒，灰塵簌簌落在她攤開的崇禎年間卷宗上。

“您確定這是當年氣象站的資料？“葉昭用鑷子夾起張蟲蛀的絹布，上面繪制的星圖竟與黑礁嶼石碑紋樣相似。

“八三年歸檔時我親手貼的標簽。“王主任的雞毛撣子掃過鐵架，“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你父親當年借閱過這份檔案，第二天就申請了黑礁嶼勘探。“

葉昭的指尖頓在卷宗某處。清康熙二十三年條目記載：漁民在礁島獲青銅殘片，上刻“夸父棄杖，化為鄧林“。當地縣令以“妖言惑眾“之名將發現者下獄，殘片自此失蹤。

“小王啊！“檔案室深處傳來沙啞的呼喚。葉昭回頭看見佝僂的看門人老劉，他缺失的右眼窩里嵌著枚銅錢：“你要找的東西，在永樂大典殘頁里。“

老劉的拐杖敲擊著水磨石地面，帶她們來到禁閉室。鐵門打開的瞬間，葉昭的懷表突然停擺——這是父親遺留的1940年浪琴表，從未出過故障。

“1962年臺風天后，他們在島心挖出這個。“老劉掀開防塵布，露出布滿銅銹的青銅匣。匣面饕餮紋中心凹陷，形狀與葉昭的懷表完全契合。

當懷表嵌入凹槽的剎那，機括聲如骨節爆響。青銅匣吐出卷帛書，王主任的老花鏡映出開頭篆字：“周穆王三十七年，隕星墜于東海，中有巨人骨，目生三重瞳...“

帛書突然自燃，青煙在空中凝成三維星圖。葉昭摸出警用相機拍攝，閃光燈驚醒了某種機關——青銅匣底部彈出暗格，十二枚玉龜甲排列成鐘表盤，龜背刻著甲骨文時辰。

“子、丑、寅、卯...“阿閃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指尖掃過龜甲，“這是最古老的機械密碼鎖，錯三次就會...“她話音未落，老劉突然抽搐倒地，右眼銅錢滾落，露出黑洞洞的眼眶。

葉昭扶起老人時摸到他后頸的疤痕——與陳星野尸體上的灼痕如出一轍。老劉的獨眼突然暴睜，用年輕二十歲的聲音嘶吼：“1999年不該打開那扇門！“

警報器驟然轟鳴。防火系統噴灑的液體在青銅匣表面腐蝕出詭異紋路，葉昭認出那是父親火災現場殘稿上的符號。王主任突然拽著她后退：“小心！匣子在吸收氧氣！“

阿閃的激光筆掃過龜甲，全息投影顯示出解謎路徑：“按《周易》十二消息卦排序——復、臨、泰、大壯...“當她按下第四枚龜甲時，地板突然塌陷

4穆王日記

地下密室的空氣泛著咸腥，葉昭的手電照亮四壁鑿刻的壁畫。第一幅描繪著西周軍隊登陸黑礁嶼，士兵用鎖鏈束縛三目巨人；第二幅則是巨人被分尸獻祭，骨骼拼成日晷形狀。

“這里！“阿閃的紫外線燈照出墻縫里的皮面筆記本。燙金的“葉明誠“簽名下，標注日期卻是：1999年12月31日。

王主任的手電筒劇烈晃動：“不可能...這密室在我入職前就被封死了...“

“因為這是你父親留下的時空膠囊。“阿閃用鑷子翻開內頁，“看這里——'昭昭，當你讀到這行字時，務必銷毀青銅匣中的骨片...'“

葉昭的懷表突然恢復走動，秒針逆時針飛轉。筆記本上的字跡開始變化，1999年的父親筆跡與2018年的她形成跨時空對話：

“黑礁嶼是活的，它每六十年蘇醒一次...“

“已確認五名失蹤者對應五臟獻祭...“

“唯一阻止儀式的方法是成為第六祭品...“

地面突然震顫，壁畫剝落處露出金屬艙門。阿閃的儀器顯示門后輻射值超標，但更令人震驚的是艙門標志——西周金文與NASA標識的詭異融合。

老劉的慘叫從上方傳來，伴隨骨骼碎裂的脆響。葉昭沖回地面時，只見老人蜷縮在青銅匣旁，胸口插著片瑩白骨刺，與林晚尸體上的完全一致。

“快...走...“老劉吐出帶內臟碎片的警告，“它在利用我們修復導航系統...“

防空警報響徹全城。葉昭奔到窗前，看見黑礁嶼方向升起血色極光，云層中隱約有巨型骨骸游動。手機收到氣象局緊急通告：東海所有電子設備時間回撥24小時。

阿閃將玉龜甲拼圖塞進她手中：“這是星圖坐標，你父親在指引我們去...“

“1999年。“葉昭握緊龜甲，棱角刺入掌心的疼痛異常清醒，“那個改變一切的跨年夜。“

月光突然被遮蔽，仿佛有巨物掠過城市上空。當陰影退去時，青銅匣和玉龜甲都已消失，只剩老劉的尸體保持著指向東方的姿勢。葉昭翻開父親筆記末頁，泛黃紙頁上粘著片魚鱗——與她嬰兒時期戴過的長命鎖紋樣相同。

海風裹著咸腥味涌入檔案室，卷起滿地紙頁。在紛飛的1999年觀測報告中，有張照片飄落膝頭：穿防護服的父親站在艙門前，腕表顯示2018年7月24日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