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鶴銜著的電子講解器突然發出刺啦聲響，朱壽皺眉摘下耳機。故宮午后的陽光透過太和殿檐角，在漢白玉丹陛上切割出銳利的陰影。他伸手觸碰那只歷經六百年風雨的青銅仙鶴，指尖突然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陛下...陛下該進金丹了...“

混沌中傳來尖細的嗓音，朱壽感覺有冰涼玉匙抵在唇間。他猛地睜眼，望見織金團龍的藻井正隨燭火搖曳，沉香混著龍涎的氣息直沖鼻腔。繡滿十二章紋的明黃袞服壓得他胸口發悶，而端著青玉盞的蟒袍太監，赫然與方才太和殿前講解牌上的劉瑾畫像一模一樣。

“劉伴伴。“朱壽聽見自己發出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喉結處卻傳來陌生觸感——他下意識摸向脖頸，在領口處觸到溫潤的羊脂玉墜，這是原主十歲生辰時弘治帝親賜的長命鎖。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鎏金盞中的褐色藥汁泛起漣漪。朱壽瞇起眼，這個在史書中以“八虎之首“聞名的大宦官，此刻眼角細紋里還藏著未褪盡的驚惶。

“老奴在?！皠㈣頃r，朱壽瞥見他腰間牙牌閃過血般暗紅。那是正德朝特有的赤犀角制符，據《萬歷野獲編》記載，這種材質遇毒即裂。

朱壽突然撐著龍榻劇烈咳嗽，袞服廣袖掃落案上永樂青花藥瓶。碎瓷飛濺的剎那，他看見十二扇紫檀屏風后閃過玄色衣角——是錦衣衛特有的妝花羅面料。

“奴婢該死！“劉瑾撲跪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但朱壽注意到，老太監的膝蓋恰好避開了碎瓷最密集處。

年輕皇帝忽然輕笑出聲，染著丹蔻的指尖勾起劉瑾下巴。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愣住——朱壽在觸到對方松弛皮膚的瞬間，突然讀取了身體原主的肌肉記憶。那些深宮中浸淫出的本能，正如同解壓的歷史文檔般涌入腦海。

“劉大伴的月白中衣，倒是比朕的龍袍還講究?！爸靿塾瞄L甲劃過太監領口露出的杭綢內襯，這種產于余杭的頂級絲綢，本該是江南織造局直供內廷的禁物。

劉瑾瞳孔驟縮，突然發狠似的抓起地上碎瓷就要往嘴里塞。電光石火間，朱壽抄起枕邊玉如意砸中他手腕，飛濺的瓷片在蟠龍柱上刮出火星。

“朕允你死了么？“少年天子赤足踏過滿地狼藉，纏枝蓮紋的素綾中衣下擺染上藥漬。他俯身時，劉瑾看見皇帝眼中跳動著從未見過的幽藍火焰，仿佛太廟祭祀時突然躥高的燔柴。

暖閣外忽然傳來環佩叮咚，朱壽聽見嬌軟的女聲帶著蘇白腔調：“臣妾聽聞陛下夢魘...“話音未落，鎏金纏枝門樞吱呀轉動，飄進半幅蹙金繡牡丹的裙裾。

“滾?！?

輕飄飄的一個字，卻讓暖閣內外瞬間死寂。朱壽背對宮門，感受著原主殘存的暴戾情緒在血管里奔涌。這具十六歲的身體里，既有少年人特有的躁動，又沉積著深宮二十年養成的乖張——就像豹房里那些被金鏈鎖住的猞猁。

當腳步聲徹底消失，朱壽轉身扶起抖如篩糠的老太監。他指尖按在劉瑾腕間，那里跳動著紊亂的脈搏：“大伴可知，方才那碗若是真喝下去...“年輕皇帝突然湊近耳邊低語：“三日之內，你養在鳴玉坊的外宅就要辦白事?！?

劉瑾猛地抬頭，臉上每道皺紋都在抽搐。朱壽卻已踱向窗前，望著西苑方向升起的紙鳶。那是他昨日親手放飛的沙燕，此刻正在春寒中瑟瑟發抖。

“傳旨。“皇帝的聲音忽然變得明快，“移駕豹房新宅，朕要重賞上林苑監進獻的海東青。“

當龍輦碾過東華門青磚時，朱壽在晃動的珠簾后握緊袖中短匕。這是從龍榻暗格里找到的波斯彎刀，刀柄纏著已經發黑的絲線——弘治帝臨終前塞進兒子手中的兇器。

他突然想起穿越前在故宮看到的《出警入蹕圖》，畫中明武宗的豹皮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而此刻輦外傳來的金吾衛腳步聲，正與太和殿前游客的足音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