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陳浪所說，從無生盜現身的那一刻，飛魚莊內的所有人都已經被卷進了此次旋渦之中。

藍小樓、崔盈盈、齊家父子、文仲羽及一眾六扇門捕快都明白這個道理。

因而當計劃確定，所有人都極其配合。

崔盈盈負責穩住晏知秋的傷勢，她醫術雖未大成，但有剩下的那一小葫蘆蛇血，應是不成問題。

齊鳴、齊夢都守在她身邊。

齊傲則帶著飛魚莊的眾多好手，配合六扇門的百余名捕快，里三層外三層布下了無數眼線，不求殺敵，只要能發現無生盜的蹤跡，便是大功。

藍小樓則拿了岳狂的小萬兩銀票，連夜去了聽風樓，通過聽風樓的特快渠道，放出消息。

與此同時，文仲羽也放出了六扇門的所有信鳥。

他們傳出去的消息都是一樣：

時間：本月初六！

地點：山陽縣飛魚莊！

事件：“不平仙”岳狂將在這一天的太陽落山之前，向整個江湖公布無生盜首之名！

陳浪知道時間太短，信鳥的速度再快，也最多只能把萊陽府、鐘山府周邊的江湖人物吸引過來。

這就已經夠了。

接下來，就是守株待兔。

…………

這一等就是一天半。

初六正午。

烈陽當空，炙烤大地。

陳浪、岳狂一左一右坐在屋檐上，前者閉目養神，后者則拎著一壇酒咕嚕嚕喝著，目光不時在前者身上掃過。

“前輩為何一直看我？”

陳浪眼皮不動，卻是突然開口。

岳狂動作一頓，嘆道：“岳某觀小兄弟你神瑩內斂、寒暑不侵，內功修為已然登峰造極，心中有些感慨罷了。”

“登峰造極？”

陳浪啞然失笑：“在下并非妄自菲薄之人，但江湖何其大，高手何其多，就算是天榜上的那十八位大宗師，也不敢妄言自己的武功已經登峰造極吧？”

“我并非此意。”

岳狂搖了搖頭：“單以武功而論，小兄弟當然是遠不及大宗師的，但他們活了多久，你眼下才多大年紀？江湖雖大，又有幾人能在你這般大的時候，就能殺的了邙山鬼君？”

陳浪并無自得之意：“所謂青州四兇，無非是殺人比較多、名氣比較大，并不意味著他們的武功就能冠絕青州。”

“道理確實如此，江湖上的強弱之分，只有打過之后才知道，名氣大而武功尋常的人有很多。”

岳狂喝了一口酒道：“但邙山鬼君的武功，岳某是領教過的，并非浪得虛名，所以小兄弟你已是青州武林第一流的人物，足以跟七雄比肩，甚至要不了幾年，就能把他們遠遠甩開，武道進境直追‘驚虹劍尊’葉觀瀾！”

陳浪聞言，好奇道：“聽前輩之意，葉觀瀾莫不是青州第一高手？”

“不錯！”

岳狂點頭：“十年前，葉觀瀾就是公認的青州第一，所謂的七雄、四兇、還有另外兩位絕頂，都是他的劍下敗將。”

陳浪突地睜開眼睛，眸光湛湛。

這就是一人之下的那“一人”啊……

他不由得想起那份江湖情報，葉觀瀾搶了邙山鬼君的寶甲，后者多年來毫無辦法，可見二者之間的實力差距。

心中頓時生出一絲向往：“神劍葉家，江湖九大世家之一，果然名不虛傳，以后有機會，定要去討教一二。”

“該去該去！”

岳狂哈哈笑道：“以你的武功，在東平府那小地方簡直是蹉跎歲月，你該去青州城，那里才是青州武道最盛之地、遍地都是高手，當年我就是在那里跟二弟重逢……”

提及葉空塵，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陳浪見狀，正要說話。

岳狂已是話鋒一轉：“已經一天半了，還沒有任何動靜，無生盜會不會不來了？”

“只要他們還沒死絕，應該不會。”

陳浪老神在在的道：“前輩不要著急，此間之事，就如高手爭鋒，比的不僅僅是武功，更是精神意志，誰先失了耐心、露了破綻，誰就失去了贏的機會。”

岳狂一愣，然后嘆了口氣：“前日聽你一席話，只覺你對江湖之事看的極為透徹，沒想到心性也是如此澄澈，單單是這份不急不躁的氣度，我便遠遠不及。”

“前輩關心則亂罷了。”

陳浪眸中異色一閃而逝。

隨著時間的流逝，岳狂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焦躁，狀態也越來越不對。

是因為焚血大法的持續時間快到了？

還是……

此法結束后的反噬，并不僅僅是虛弱那么簡單？

思緒涌動間，陳浪終究沒忍住道：“在下冒昧一問，前輩為了救人，招惹上了金光寺這等強敵，可曾后悔？”

“當然不曾！”

岳狂回答的毫不猶豫：“我輩江湖中人，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否則活著有什么意義？岳某只恨自己武功不濟，打不過那晦明老賊禿罷了！”

他不解的看著陳浪：“小兄弟你也是俠義之人，易地而處，難道你不會出手相救？”

“不一定。”

陳浪坦然道：“前輩是大俠，在下卻只是俗人一個，介入此間之事，只是接了杜姑娘的委托，收好處辦事罷了，所謂行俠仗義，若是在能力范圍之內，自是能幫則幫，可若是超出能力范圍，卻要看值不值得拼命了。”

他實話實說，倒是讓岳狂有些意外。

若是以前，以不平仙的性格，當場就要跳起來駁斥這等想法。

但此時此刻，他卻是沉默半晌，突然舉起剩下的小半壇酒一飲而盡。

“以往，別人稱呼我一聲大俠，岳某受的心安理得。”

他雙眼無神，喃喃道：“可現如今才明白，什么是大俠？行俠仗義就是大俠了嗎？”

“若非遇到小兄弟你，我最終還是沒辦法救下晏姑娘，還因此連累了兄弟、朋友、崔神醫一家和飛魚莊，就我這樣的，算個什么大俠呢？”

很顯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沖擊。

陳浪雖然想法跟他不同，但對這種仗劍行俠、不計生死得失的人，心中難免是有那么一絲佩服的。

因而他想了想，道：“有人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但這江湖上，總不至于只有武功絕頂之人，才有資格行俠仗義吧？因而在下倒是覺得，只要有一顆俠義之心，便多少算是俠義之士？”

岳狂聞言，若有所思。

正要再說，陳浪已是眼神一凝。

“來了！”

話音未落，密密麻麻的身影便已沖入飛魚莊，或是自大門而入，或是翻墻飛掠，黑壓壓一大片，很快就將廣場擠得滿滿當當。

陳浪一眼掃去，竟然看見了不少熟面孔。

天禽幫的“鐵鷲”阮錚！

跟他并肩而立的有四男一女，身后都有隨從專門抬著禽架，其上棲息著一尊猛禽，看這排場，顯然都是天禽幫的十二天禽之一！

其中一個老者雙眼通紅，自一進來就死死盯著屋頂上的岳狂。

不用說，正是“炎鶴”柯西子！

萊陽府就是天禽幫的大本營，他們離得最近、來的人也最多，十二天禽竟然來了足足六個！

而這六個人并沒有走在最前列！

最前方一人是個身材高大、鼻如鷹鉤，身著一件大紅披風的中年男子……

“‘金翅大鵬’羅應雄？！”

陳浪并不認識此人，卻瞬間猜出了他的身份，不由心神微凜，沒想到此間之事，竟然驚動了天禽幫的幫主、青州七雄之一！

相比之下，擎天盟來的人就少了許多，卻也有百余人。

以曹雄、左傾舟、和一個身材矮小的老者為首。

看其衣著氣度，應當也是擎天盟的舵主。

鐘山府與萊陽府相鄰，因而擎天盟也能趕來，本就在意料之中。

只是沒想到，曹、左二人也會在其中！

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當日離了酒泉山莊后，根本沒在東平府逗留，直接就回轉繼續搜尋岳狂的下落去了。

很可能這段時間，他們就在萊陽府。

“果然，擎天盟當日雷聲大雨點小，就是去逼杜長風找人的。”

陳浪心如明鏡，卻又有些奇怪：“擎天盟可是死了一個副盟主，無論怎么看，都比死了一個畜生的天禽幫更恨岳狂吧？怎么就只來了三個舵主？”

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曹雄三人進入飛魚莊后，選了一個位置站定，緊接著，卻是客客氣氣的將一個中年僧人和幾個江湖散人，讓到了中間。

“晦暗！！！”

岳狂不可置信的聲音傳入耳中，緊接著，便是一聲重重的嘆息：“小兄弟，看來我們的計劃失敗了，金光寺的晦暗和尚既已光明正大的出現，那晦滅禿驢和無生盜……便不會現身了。”

陳浪眉頭微微一皺。

晦明禪師年逾六十，常年閉關修佛，金光寺的日常事務，便都由師弟晦暗主持。

他怎么會來？

白石府距此數千里之遙，比東平府還遠，兩日時間，不可能收到消息。

除非……

擎天盟一早就找上了金光寺！

雙方合作，一起為葉空塵報仇！

而晦暗身邊的幾個江湖散人，一看就氣度不凡，很可能就是金光寺找來的幫手！

“陳兄，事情鬧大了啊……”

藍小樓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掠上屋頂，道：“此番來人遠遠超出預料，一個賽一個的不好惹！”

陳浪手指摩挲著寒血刀的刀柄：“藍兄認識幾個，不妨說說。”

“金光寺的晦暗大師就不用說了，你肯定能猜到。”

藍小樓指著晦暗身邊的一個儒生道：“此人名叫裴彧，綽號‘書劍雙絕’，乃是青州地界赫赫有名的儒門高手，跟金光寺關系極佳，經常去探討佛學、儒學，據說昔年曾受過晦明禪師的大恩，因而對其尤為敬重。”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是青州刺史府的客卿！”

話音落下，他又指向一個身量極高的道袍老者：“這位的身份也不一般，乃是玄清觀觀主‘碧血真人’令狐蟾，是青州極為有名的正道高手。”

“雖然玄清觀并非江湖大派，但其背景深厚啊，乃是江湖八大門派之一——太一道門的分支！”

末了，他再次轉動手指。

這次指向的是一個面容桀驁、須發皆白的錦衣老者：“這個更不得了，綠林道上威望極高的‘鬼門天龍’季含章，昔年曾以一手威龍神掌，打的青州綠林道無人敢應！”

“據說他已多年不問江湖事，這次竟然被金光寺請出來了？！”

藍小樓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臉上也滿是不可置信：“很顯然，金光寺表面上對葉空塵的死極為重視，非但代理住持親自下山，還請了與金光寺交好的幾大高手相助！”

“還有快刀門門主田烈、七星寨寨主孫大江……這些都是白石府的江湖勢力，平日里唯金光寺馬首是瞻，竟然都跟著他們一路追擊岳狂？”

“這陣仗也太離譜了吧？！”

陳浪暗暗咋舌。

倒不是被這些人的名氣嚇到了，而是發現裴彧、令狐蟾、季含章三人，分別代表著金光寺在朝廷、江湖和綠林道上的強大影響力。

難怪文仲羽聽到晦明禪師是無生盜首的時候，臉色就跟見鬼一樣。

金光寺的底蘊，當真不俗。

“所以，金光寺追殺岳前輩和晏知秋的人，其實分為一明一暗？”

“暗地里是晦滅帶領的無生盜。”

“而明面上，則是晦暗為首的這些人，若是暗中解決不了，就正大光明的給葉空塵報仇？”

陳浪心中思忖。

難怪擎天盟就出動了三個舵主，這等陣仗，已經絲毫不弱于幫主親自出面的天禽幫，甚至猶有過之。

這些人就像是約好的一般聯袂而至，怕是早就循著線索，追到了萊陽府附近。

“可惜，七位兄長還未到……”

岳狂臉上浮現出一抹異色，突然看著陳浪道：“天意如此，既然晦滅禿驢和無生盜沒來，那岳某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揭穿金光寺這群禿驢的真面目！”

話音落下，他腳下一點，便如蒼鷹般掠入場中。

“岳狂在此，想殺我的，盡管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