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分:真相探尋-七煞輪回渡鹽冢
- 槐香渡
- 郝硯聲
- 10898字
- 2025-03-14 22:43:34
在這古老的鹽場,時間仿佛被鹽鹵凝固,每一個時辰都被卯時的梆子聲精確切割。鹽梟王二麻子,這個在鹽場摸爬滾打多年的狠角色,獨眼閃爍著警覺的光。他住在鹽場邊一棟破舊的木屋中,屋內彌漫著咸腥的氣息,那是鹽場特有的味道,混合著汗水、鹵水和海風的腥氣。
這日,卯時的梆子聲如沉悶的鼓點,敲醒了還在半夢半醒間的王二麻子。他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咯咯作響,像陳舊的木門在吱呀。他趿拉著一雙破舊的布鞋,搖搖晃晃地走向窗欞,一把推開那扇已經有些腐朽的窗戶。清晨的海風裹挾著濃重的鹽味撲面而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噴嚏。
就在他準備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七號碼頭的水面上,漂浮著一件靛藍短打。那抹藍在鹽鹵里顯得格外刺眼,就像一顆發霉的柿餅,軟塌塌地浸在粘稠的鹽鹵中。王二麻子心里“咯噔”一下,因為他知道,這正是鹽丁們統一配發的工服。
他瞇起獨眼,像老鷹盯著獵物一樣,仔細地數著碼頭上的木樁。一根、兩根、數到第三根木樁時,他的呼吸突然被咸腥氣掐斷。他看到,那靛藍布料包裹的軀體竟然沒有頭顱,斷頸處鹽晶凝結成珊瑚狀增生,在清晨微弱的光線下,宛如海底沉尸長出了石灰巖的獠牙,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王二麻子的臉色變得煞白,額頭上冷汗直冒。這已經是本月第七具殘尸了,鹽場里人心惶惶,各種恐怖的傳言像野草一樣瘋長。有人說這是鹽場的冤魂在作祟,也有人說這是得罪了鹽神的懲罰。王二麻子在心里暗自嘀咕,這鹽場到底怎么了,難道真的有什么邪祟不成?他的獨眼在陽光下閃爍著恐懼和疑惑的光,緊緊地盯著那具無頭尸,仿佛想從它身上找到一絲線索。
阿牛媳婦,一個勤勞樸實的鹽場女工,此時正蹲在鹽田埂上篩鹵水。鹽田一望無際,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她的十指關節被堿水泡得發白,像泡發的蘿卜,粗糙而腫脹。每篩動一次鹵水,那尖銳的疼痛就像針一樣刺進她的骨頭里,但她顧不上這些,心里全是對丈夫阿牛的牽掛。
昨夜,阿牛一臉疲憊地回到家,跟她說要去給癱爹抓藥。他把新納的千層底布鞋整整齊齊擺在踏腳石上,那密密麻麻的針腳,是阿牛媳婦一夜未眠的心血。鞋墊里還藏著三枚銅錢,那是阿牛預備給女兒買頭繩的。阿牛媳婦看著那雙鞋,嘴角微微上揚,心里想著等阿牛回來,一家人又能團團圓圓地過日子了。
然而,此刻那雙鞋在晨霧中微微發脹,后跟磨破的棉布里探出半截黢黑腳趾印,倒像是被什么活物啃噬過的齒痕。阿牛媳婦的心猛地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牛嫂!”伙房老王端著冒熱氣的木甑踉蹌奔來,他的腳步慌亂而急促,仿佛后面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他。苞谷面窩頭的酸餿味隨著他的奔跑彌漫開來,撞得阿牛媳婦喉頭發緊?!按a頭...碼頭又漂著...”老王氣喘吁吁地說道,話還沒說完,阿牛媳婦手里的陶碗就“啪”的一聲摔在鹽晶覆蓋的泥地上,碎成七塊不規則的卦象。
阿牛媳婦突然想起前日鹽神廟的老道說過:七乃陰數之極,鹽場冤魂每七載必要索命。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她的腦海里一片混亂,阿牛會不會出事了?那些冤魂是不是真的來索命了?她不敢再想下去,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心里充滿了恐懼和擔憂。
李逸,一位年輕有為的鹽場巡檢官,表面上他就是淮安府的一個捕頭。此刻正眉頭緊鎖地站在停尸房里。停尸房彌漫著刺鼻的藥水味和腐臭味,讓人聞之欲嘔。他戴著一副精致的手套,用銀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尸體創面的鹽粒。當銀鑷子觸碰到鹽粒的那一刻,指尖傳來細微刺痛,就像被針尖輕輕扎了一下。
他仔細觀察著這些鹽粒,發現它們并非普通海鹽,竟帶著鐵銹般的暗紅色澤。這讓他心中涌起一股疑惑,這些鹽粒為什么會是這種顏色?難道其中隱藏著什么秘密?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竹杖叩擊鹽板的脆響。李逸回頭一看,只見穿百衲衣的郎中陳風正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來。陳風是鹽場里有名的郎中,醫術高明,見多識廣。他手里拿著銀針,眼神專注而冷靜。
陳風走到尸體旁,用銀針挑開死者眼皮。渾濁瞳孔里赫然映著半枚紫色淤痕,就像一朵詭異的花朵在黑暗中綻放。“陳先生看這像什么?”李逸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
“倒像官窯瓷胚上的窯變紋。”老郎中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他突然扯開尸身衣襟,露出胸腹間大片龜裂狀紋路,那些紋路就像干涸的河床,縱橫交錯?!袄畲笕丝陕犝f過‘鹽引烙’?前朝處置私鹽販子,慣用燒紅的鹽引鐵牌燙皮肉——這紋理,和當年刑部大牢的烙鐵分毫不差。”
李逸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比想象中還要復雜。鹽引烙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刑罰,難道這些死者是私鹽販子?可鹽場里怎么會突然出現這么多私鹽販子的尸體呢?他的腦海里充滿了疑問,決心要揭開這背后的真相。
鹽運司庫房深處,昏暗而潮濕,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二十八個青花大缸沉默佇立,像二十八個巨大的衛士,守護著鹽運司的秘密。缸體上“隆慶三年造”的款識,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然能讓人感受到它們的歷史厚重感。
主簿趙德漢提著燈籠,腳步顫抖地走進庫房。他的手不住顫抖,燈籠里的火苗也跟著搖晃不定,光影在缸體上明明滅滅,仿佛是一雙雙眼睛在窺視著他。他始終記得父親臨終前的囈語:“那些鹽引不是紙,是人皮...”這句話就像一道魔咒,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回蕩。
趙德漢走到一扇暗門前,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了門。暗門吱呀作響,仿佛是歲月的嘆息。腐臭味混著龍涎香撲面而來,讓他差點嘔吐出來。燈籠墜地炸開的火星里,他看見墻上密密麻麻貼滿泛黃契約,每張鹽引右下角都印著暗紅手印——那根本不是朱砂。
趙德漢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他的雙腿發軟,差點癱倒在地。他意識到,父親臨終前的話是真的,那些鹽引真的是人皮。這些人皮鹽引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罪惡和陰謀?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有人在嘆息,讓人毛骨悚然。他的心跳加速,冷汗濕透了后背。他鼓起勇氣回頭一看,只見那些鹽引似乎在蠕動,仿佛有生命一樣。他驚恐地大叫一聲,轉身拼命地往外跑。
阿牛女兒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她最喜歡在蘆葦蕩里玩耍。蘆葦蕩像一片綠色的海洋,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她蹲在蘆葦蕩里疊紙船,用她那稚嫩的小手,把一張白紙折成了一艘漂亮的小船。她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紙船在大海里航行的樣子。
突然,她被什么東西硌了腳。她皺了皺眉頭,低下頭,扒開鹽蒿草。半塊刻著“漕”字的銅牌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像一顆神秘的寶石。她想起爹說過,三十年前漕運改道時,整船押鹽官兵連人帶虎符沉進了這片沼澤。小女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把銅牌揣進懷里,仿佛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就在她準備繼續疊紙船的時候,遠處傳來老鴰瘆人的啼叫。那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的,讓人不寒而栗。小女孩嚇得臉色蒼白,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驚起蘆葦叢中幾點磷火,那磷火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像一雙雙眼睛在盯著她。
小女孩不敢再待下去,她拔腿就往家跑。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一樣快。她感覺身后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追趕她。她拼命地跑著,直到看到了家的燈光,才松了一口氣。
陳風將銀針浸入鹽鹵,那鹽鹵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顏色,像是鮮血和鹽水混合在一起。針尖瞬間爬滿猩紅血絲,就像一條紅色的小蛇在銀針上蜿蜒爬行。“死者皆中‘鹽蠱’,此毒需用活人養在鹽窖。中毒者初時不覺,待鹽晶滲入骨髓...”陳風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而嚴肅。
他忽然掀開藥箱夾層,露出半卷《天工開物》。那泛黃書頁間夾著片人形剪紙,眉眼竟與阿牛有八分相似。李逸的瞳孔微縮,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五日前他夜探鹽神廟,分明看見祝禱用的紙人隊列里,有個缺了半只耳朵的——那正是阿牛冬日凍傷的舊疾。
李逸意識到,阿??赡芤仓辛他}蠱。他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阿牛是個老實巴交的鹽丁,怎么會卷入這場可怕的陰謀中呢?他決心要找到阿牛,救他一命。
陳風看著李逸,語重心長地說:“李大人,這鹽蠱之毒甚是厲害,若不及時解救,恐怕阿牛性命難保。而且,這背后肯定有一個巨大的陰謀,我們必須盡快查明真相,否則鹽場將永無寧日。”
李逸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件事情刻不容緩。他和陳風商量了一番,決定從鹽場的各個角落入手,尋找線索,揭開這背后的秘密。
子時梆子敲過三響,整個鹽場陷入了一片死寂。月光灑在大地上,像一層銀色的霜。趙德漢鬼使神差摸向庫房,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牽引著他。他的腳步輕飄飄的,仿佛不是自己在走路。
暗室墻角的鹽堆詭異地蠕動著,就像有無數條蟲子在下面爬行。突然,伸出數十只青白手臂,那些手臂蒼白而僵硬,指甲又長又尖,像鋒利的爪子。趙德漢驚恐地發現那些“鹽引”正在剝落,露出后面蜂窩狀的孔洞,每個窟窿里都嵌著具干尸,鹽晶在他們空洞的眼眶里折射出妖異紫光。
“隆慶三年...三百漕兵...”趙德漢的尖叫被鹽沫堵在喉嚨里。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表情。他想轉身逃跑,可是雙腿卻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最后殘存的意識中,他看見自己祖父的名字赫然印在某張鹽引末端。他的心中充滿了悔恨和恐懼,他終于明白了,他們趙家一直都卷入了這場可怕的陰謀中。他的身體慢慢地倒下,被鹽堆掩埋,只留下一雙驚恐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絕望的光。
阿牛媳婦舉著油燈,在昏暗的房間里翻找男人遺物。房間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那是阿牛留下的味道。燈花突然爆成七點藍焰,那藍焰在黑暗中閃爍著詭異的光,像七顆藍色的星星。
裝鹽的陶罐里傳出窸窣響動,阿牛媳婦的心猛地一緊。她戰戰兢兢揭開罐蓋,半罐粗鹽竟凝成個嬰孩形狀,心口位置插著根生銹的漕運簽。鹽胎突然裂開嘴角,簌簌鹽粒從眼眶滾落,就像嬰兒在哭泣。
阿牛媳婦嚇得尖叫一聲,油燈掉在地上,熄滅了。房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鹽胎上的漕運簽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阿牛媳婦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是阿牛在向她傳遞什么信息嗎?
她摸索著找到了火折子,重新點燃了油燈。她看著鹽胎,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想起了阿牛的好,想起了他們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她多么希望阿牛能夠平平安安地回來,一家人能夠重新過上幸福的生活。
鹽市中央的審訊持續到第四更天。審訊室里燈火通明,氣氛緊張而壓抑。李逸將染血的鹽引拍在案上,那染血的鹽引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他冷眼看著癱軟在地的鹽運使,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威嚴。
“用活人煉鹽引的法子,是跟暹羅巫師學的吧?每張鹽引需浸透人血,再裹著尸體窖藏七年——難怪近年批的鹽引蓋著紫花印,原是尸油沁的?!崩钜荽舐曊f道,聲音在審訊室里回蕩。
鹽運使的臉色變得煞白,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他不敢直視李逸的眼睛,低下頭,不敢說話。陳風突然掀開鹽運使的袍角,小腿赫然布滿鱗片狀結晶。“大人自己也中了鹽蠱,今夜月圓時分...”話未說完,窗外傳來鹽工們的驚呼。
但見鹽倉方向騰起沖天紫焰,二十八道火柱竟在半空拼成漕運虎符的形狀。那紫焰在夜空中閃爍著妖異的光,像一條條巨大的蟒蛇在飛舞。鹽工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整個鹽市陷入了一片混亂。
李逸意識到,這是一場陰謀的爆發。他和陳風立刻帶領士兵們趕往鹽倉,試圖查明真相,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阿牛女兒把銅牌系在紙船上放入鹽渠時,整條水脈突然沸騰。那沸騰的水就像一鍋燒開的粥,翻滾著,冒著熱氣。數百具鹽尸從河道直立而起,眼眶里跳動著幽藍磷火,像數百雙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
小女孩看見父親走在最前頭,脖頸斷口處鹽晶瘋長成珊瑚狀,手里緊緊攥著給娘抓的藥包。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大聲呼喊著:“爹!”可是阿牛卻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呼喊,繼續向前走去。
晨霧漫過鹽田時,人們發現七號碼頭的鹽垛呈現出詭異的朱紅色。那朱紅色就像鮮血一樣,讓人觸目驚心。陳風用銀針挑起些許嘗了嘗,突然苦笑:“好個李大人,原來你早知鹽運司用血鹽平賬——這咸味里摻著鐵銹味,是拿人血勾兌官鹽啊!”
李逸默然望向漕河,水面漂滿紙船殘骸。他知道這場始于三十年前的冤孽,終要在今日血債血償。鹽市鐘樓傳來悶響,驚起漫天紅眼烏鴉,它們的羽翼掠過之處,鹽晶如淚滴簌簌而落。那鹽晶就像人們的眼淚,訴說著這場悲劇的痛苦和無奈。
在這漫天的鹽晶中,阿牛女兒默默地看著父親的身影漸漸遠去。她的心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奈,但她也知道,這場冤孽終于結束了。鹽場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那一段慘痛的歷史,將永遠銘刻在人們的心中。
鹽市,一座被歲月雕琢、被海鹽氣息縈繞的古老城鎮。它坐落在一片廣袤的鹽場之畔,日復一日地見證著鹽丁們的辛勞與生活的瑣碎。在這看似平靜的城鎮一角,王掌柜的綢緞莊宛如一顆鑲嵌在灰色幕布上的紅寶石,那朱紅色的大門鮮艷奪目,在一片灰暗中顯得格外突兀。
陽光慵懶地灑在街道上,李逸和陳先生緩緩踱步而來。他們身形各異,氣質卻同樣沉穩。李逸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鷹;陳先生則略顯富態,眉眼間透著睿智。二人踏入綢緞莊,一股獨特的氣味撲面而來,那是樟腦味混著銀票的油墨香,交織出一種富貴與奢華的味道。然而,在這一片看似平靜的繁榮背后,似乎又隱藏著諸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如同平靜的湖面下涌動著暗流。
走進綢緞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座博古架。西洋自鳴鐘還在咔噠走動,每一聲聲響都仿佛是時間的腳步,在這里從未停止。那精致的鐘身,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指針不緊不慢地轉動著,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而那個能把算盤珠撥出琵琶韻的胖子王掌柜,如今卻連人帶他那柄翡翠煙槍都成了傳說。曾經,他坐在賬房里,算盤珠子在他的手指間跳躍,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仿佛是一首動聽的樂曲??扇缃瘢磺卸家迅淖?。賬房先生蜷縮在角落里,像一只受驚的鵪鶉,身體抖得像篩鹽的籮筐。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慌亂,嘴唇不停地顫抖著。他指著八仙桌上半盞冷茶,聲音顫抖地說:“東家卯時三刻還吩咐添水……”
茶垢在杯沿咬出褐色的牙印,那半盞冷茶,在這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是王掌柜消失前最后的見證。李逸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腦海中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出阿牛的身影。阿牛,一個懷揣著粗陶罐的鹽丁。他每日在鹽場中忙碌,黝黑的皮膚被海鹽侵蝕,粗糙的雙手布滿了老繭。他的生活簡單而又艱辛,或許對這命運的悄然轉變毫無察覺,就像這半盞冷茶,在被忽視間,命運的齒輪卻開始了轉動。
“這背后定有隱情?!标愊壬⑽櫭?,他的目光在屋內四處游移,像是在尋找著什么被遺漏的關鍵細節。他的眼神如同敏銳的獵鷹,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仔細觀察著博古架上的擺件,撫摸著桌椅的邊緣,試圖從這些細微之處找到線索。
李逸走到窗邊,那透進來的光線在茶漬上折射出一道詭異的光影。他瞇起眼睛,仿佛看到了鹽場的鹽漬在陽光下閃爍著同樣的光芒。這光影中難道隱藏著答案?他陷入了沉思,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這看似平常的一幕與當下困境之間的聯系。
“或許,我們應該從阿牛生前的一些物品入手?!崩钜蒉D身對陳先生說道。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阿??偞г趹牙锏拇痔展?。那粗陶罐,是阿牛的寶貝,里面裝著他自制的酒。那酒的味道,帶著鹽場的苦澀和生活的艱辛。如今,那粗陶罐還躺在蘆葦蕩里,酒液早被野狗舔凈了,但那股殘留的氣息,仿佛還在訴說著阿牛的過往。“這罐子或許能給我們帶來一些線索?!?
與此同時,鹽市中各種失蹤事件仍在不斷發生,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沖擊著鹽市這個看似平靜的表面。先是在鹽倉附近賣麥芽糖的跛腳張,在石拱橋下丟了他的銅鑼。那銅鑼,是他謀生的工具,也是他生活的希望。每天清晨,他都會敲響那面銅鑼,清脆的聲音在鹽市的街道上回蕩,吸引著孩子們的目光??扇缃?,銅鑼不見了,跛腳張也仿佛失去了靈魂,整天失魂落魄地在鹽倉附近徘徊。
隨后,專給鹽梟縫補衣裳的瞎眼婆子,居然帶著繡繃子消失在染坊的靛青池里。那染坊,曾經是充滿色彩和生機的地方。五顏六色的布匹在陽光下晾曬,仿佛是一幅絢麗的畫卷。工人們忙碌地穿梭其中,染缸里的染料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可如今,這里卻成了神秘失蹤的現場。瞎眼婆子那熟悉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只留下那只繡繃子靜靜地躺在池邊,仿佛在訴說著她的離奇失蹤。
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東街米鋪的寡婦,她晾在竹竿上的紅肚兜突然變成慘白色,像被什么吸干了血色。那紅肚兜,原本鮮艷奪目,象征著寡婦對生活的一絲希望??扇缃瘢鼌s變得如此蒼白,讓人不寒而栗。寡婦整日以淚洗面,她不明白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感到恐懼和無助,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籠罩著。
李逸和陳先生意識到,這些失蹤事件絕非偶然,它們與鹽場之間必定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澳憧催@些失蹤的人,他們的出現和消失,仿佛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而這力量,很可能就隱藏在鹽場的某個角落。阿牛的失蹤或許只是一個開始,是那隱藏在鹽漬下的秘密,開始逐漸浮出水面的跡象?!标愊壬脑捳Z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
李逸回到家中,再次拿出那幅他一直保存著的鹽場地圖。那地圖已經有些陳舊,紙張微微泛黃,邊緣也有些磨損。但上面標注的每一個地點,都凝聚著李逸對鹽場的熟悉和了解。他把地圖攤在桌上,仔細地研究著。他的目光在地圖上的各個地點之間游走,試圖找出一些隱藏的線索?!盎蛟S,我們應該從那些鹽場周圍的廢棄房屋、古老廟宇開始調查。那些地方,往往是被人們遺忘的角落,也是秘密最容易被隱藏的地方?!崩钜萼哉Z道。
而在外面的鹽市中,各種傳言和猜測在無聲地蔓延著。人們圍坐在街頭巷尾,交頭接耳,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好奇。有人說這是冤魂作祟,那些失蹤的人是被鹽場里的冤魂帶走了;有人則猜測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背后隱藏著巨大的利益糾葛。但對于李逸和陳先生來說,他們知道,只有從那些細微之處尋找突破,才能解開這重重迷霧,找到真相。那隱藏在鹽漬下的秘密,如同一個神秘的密碼,正等待著他們去破解。
李逸和陳先生決定從阿牛的粗陶罐入手。他們來到蘆葦蕩,找到了那只粗陶罐。陶罐上還殘留著一些酒漬,散發著淡淡的酒香。李逸小心翼翼地拿起陶罐,仔細觀察著。他發現陶罐的底部有一些奇怪的劃痕,像是某種符號。陳先生也湊了過來,他皺著眉頭,仔細研究著這些劃痕。“這可能是一種標記,也許和鹽場的秘密有關。”陳先生說道。
他們帶著陶罐回到家中,開始四處打聽這種符號的含義。他們詢問了鹽市中的老人們,拜訪了一些懂神秘符號的學者,但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就在他們感到有些沮喪的時候,李逸突然想起鹽場附近有一座古老的廟宇,據說里面供奉著一位神秘的神靈,也許那里會有關于這種符號的線索。
于是,李逸和陳先生決定前往那座古老的廟宇。廟宇坐落在鹽場的邊緣,周圍是一片荒蕪的草地。廟宇的大門已經有些破舊,上面的油漆剝落,露出了腐朽的木頭。他們推開大門,走進廟宇。廟宇內部陰暗潮濕,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味。墻壁上的壁畫已經模糊不清,神像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他們在廟宇中四處尋找,終于在一間偏殿里發現了一塊古老的石碑。石碑上刻滿了奇怪的符號,和陶罐底部的劃痕有些相似。李逸和陳先生興奮不已,他們仔細研究著石碑上的符號。經過一番努力,他們終于解讀出了一些信息。原來,這些符號和鹽場的一種古老儀式有關,這種儀式據說可以帶來財富和好運,但也伴隨著巨大的危險。
他們意識到,失蹤事件可能和這種古老儀式有關。也許有人為了追求財富和好運,重新啟動了這種儀式,從而引發了一系列的失蹤事件。他們決定深入調查鹽場,尋找那些參與儀式的人。
他們再次來到鹽場,開始秘密地調查。他們發現鹽場中有一些奇怪的人,他們總是在深夜活動,行為鬼鬼祟祟。李逸和陳先生跟蹤這些人,發現他們來到了鹽場深處的一座廢棄房屋。這座房屋已經破敗不堪,墻壁上爬滿了藤蔓。
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房屋,聽到里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他們透過窗戶向里望去,只見一群人圍著一個巨大的鹽池,正在舉行某種儀式。他們的臉上涂著奇怪的顏料,嘴里念念有詞。李逸和陳先生意識到,他們終于找到了真相的關鍵。
他們決定等待時機,等儀式結束后再進入房屋。然而,他們的行蹤被發現了。一個守衛發現了他們,大喊起來。屋內的人聽到喊聲,紛紛沖了出來。李逸和陳先生與他們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搏斗。在搏斗中,他們逐漸了解到,這些人是一個秘密組織,他們為了追求財富和權力,重新啟動了古老的儀式,而失蹤的人則是他們儀式的犧牲品。
經過一番激烈的戰斗,李逸和陳先生終于打敗了這些人。他們解救了那些被囚禁的失蹤者,阻止了儀式的繼續進行。鹽市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些失蹤事件也終于畫上了句號。
然而,李逸和陳先生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鹽市中還隱藏著許多未知的秘密,等待著他們去探索。他們將繼續從細微之處尋找突破,解開更多的謎團,守護鹽市的安寧。
在經歷了這場驚心動魄的事件后,李逸和陳先生成為了鹽市的英雄。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感激和敬意,他們的名字在鹽市中傳頌開來。但他們并沒有因此而驕傲自滿,他們深知,還有更多的挑戰等待著他們。
李逸回到家中,看著那幅鹽場地圖,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那隱藏在鹽漬下的秘密,只是鹽市眾多秘密中的冰山一角。未來的日子里,他和陳先生將繼續攜手,深入鹽市的每一個角落,揭開更多的真相。
而在鹽市的街頭巷尾,人們依然在談論著那些失蹤事件。那些故事,成為了鹽市的傳說,提醒著人們要警惕隱藏在平靜背后的危險。同時,也激勵著像李逸和陳先生這樣的人,不斷地追求真相,守護這片古老的土地。
隨著時間的推移,鹽市依然在歲月的長河中緩緩前行。鹽丁們依舊在鹽場中辛勤勞作,孩子們在街道上嬉笑玩耍。而李逸和陳先生,也將繼續他們的冒險之旅,為了揭開更多的秘密,為了守護鹽市的和平與安寧,不斷地努力著。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漕河在暮色里泛著青灰的光澤,二十八個銅鈴鐺在桅桿上突然震顫起來。老鹽工張二狗蹲在鹽倉屋檐下,看著陳先生青布長衫掠過結霜的鹽垛,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瘸腿道士說過的話:“鹽是腌魂的缸,船是渡鬼的棺?!?
王掌柜綢緞莊后院的古井里撈出的油紙包,此刻正躺在陳先生掌心。鹽漬將“漕運司“三個朱砂字泡得發脹,像三只腫脹的蛆蟲在油布褶皺里蠕動。李捕頭注意到陳先生左手尾指微微抽搐——這是他在揚州府衙當刑名師爺時落下的毛病,每逢觸及關鍵證物,那根手指便會不自覺地叩擊檀木桌案。
“您看這鹽粒結晶。“陳先生忽然將油紙包舉向天窗,正午的日頭穿過鹽晶棱角,在青磚地上投出蛛網狀光斑,“尋常官鹽都是雪花六棱,這些結晶卻生出十二道棱刺,倒像是......“
“像是被人血喂過?!袄畈额^腰間的鑌鐵腰刀突然發出嗡鳴,刀柄上纏著的紅穗無風自動。他想起三日前在鹽市碼頭,那個被鹽包壓斷脊梁的腳夫咽氣前,瞳孔里也映著這般詭異的晶芒。
鹽場東南角的晾曬區突然傳來騷動。二十八個赤腳漕工扛著鹽包穿過曬場,腳掌陷進鹽粒的簌簌聲里混著某種黏膩的響動。陳先生俯身抓起把鹽粒,看著它們在指縫間滲出淡紅水漬,“李大人可聽說過'腌活'?嘉靖年間兩淮鹽商為求海神庇佑,將童男童女......“
話音被銅鈴的驟響打斷。西北風卷著咸腥氣撲進窗欞,晾曬架上的鹽布忽然齊刷刷轉向漕船方向。李捕頭的手按在刀柄上,看著陳先生從袖中抖出個羅盤,銅勺在“巽“位瘋狂打轉。
漕船吃水線在暮色中悄然下沉時,鹽場灶頭趙三麻子正蹲在船尾撒尿。他看見船幫上凝結的鹽霜裂開細紋,露出底下暗紅的漆面,恍惚間竟覺得整艘船在吞吐著河水?!八锏囊姽砹?!“他提著褲子倒退兩步,后腰撞上摞得兩人高的鹽包。
鹽堆深處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響。
趙三麻子抄起鹽鏟狠砸過去,卻見灰白鹽粒里滲出縷縷黑絲,纏著鏟柄直往他鼻孔里鉆。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他連滾帶爬逃回工棚,沒注意背后鹽堆隆起個人形輪廓。
“昨夜又沉了三寸。“陳先生指尖劃過船幫的刻度線,青苔在他指腹留下道蜿蜒綠痕,“這船怕是載著比鹽更重的東西。“他的羅盤此刻平躺在甲板上,銅勺指向船底某處,盤面浮著層細密水珠。
李捕頭用刀鞘挑開塊松動的船板,腐臭氣息撲面而來。借著暮色,他看見艙底密密麻麻堆著陶甕,甕口封著的油紙被鹽蝕出蜂窩狀孔洞。某個甕中忽然傳出嬰啼般的嗚咽,嚇得船老大王老六一屁股坐進鹽堆。
“官爺明鑒!這都是按漕運司規矩裝的官鹽!“王老六的獨眼在月光下泛著濁黃,“就是...就是上月裝船時,劉把總讓在底艙多摞了三十包...“
陳先生突然蹲下身,從船縫摳出片暗紅碎屑。李捕頭湊近細看,竟是半片染血的指甲蓋,邊緣還粘著縷未褪盡的胎毛。
鹽場更夫老吳頭常說,曬足七七四十九日的鹽會長出眼睛。此刻這些鹽眼正從四面八方注視著陳先生。他站在晾曬場中央,看著月光將鹽粒照成滿地銀釘,忽然發現鹽堆的陰影在緩慢蠕動。
“來了?!八p聲說。
二十八個銅鈴同時炸響。漕船桅桿上的麻繩突然繃直,將整艘船拽得側傾四十五度。李捕頭眼見船幫裂開道縫隙,渾濁河水裹著大團黑發涌出,發絲間纏著森白骨節。他拔刀斬向桅繩的瞬間,聽見陳先生在背后嘶吼:“別碰!那是引魂索!“
鹽場驟然刮起旋風。晾曬架上的鹽布獵獵作響,在空中拼出幅詭異圖案——竟是張扭曲的人臉,眼窩處兩個黑洞淌著鹽粒。趙三麻子癱坐在鹽堆里,看著自己白日撞見的黑絲從七竅鉆入,喉頭發出“嗬嗬“的怪響。
“閉眼!“陳先生將羅盤按在李捕頭眉心。冰涼的銅器貼上皮膚的剎那,李捕頭看見滿地鹽?;鳠o數瞳孔,每個瞳孔里都映著艘吃水過深的漕船。最深處那艘船上,二十八個無臉船工正將鹽包壘成祭壇模樣。
“萬歷三十七年,揚州鹽課御史私設魂壇。“陳先生顫抖的手翻開本殘破冊子,紙頁間黏著的鹽晶簌簌掉落,“以童男女各十四名祭海神,尸身裹鹽沉于漕船底艙...“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磚墻上,那影子脖頸處分明多了圈勒痕。
李捕頭摸著刀柄上新結的霜花,想起自己請調淮安的真正緣由。三個月前,那位在詔獄吞鹽自盡的戶部侍郎,臨終前用鹽粒在磚地上拼出的,正是“廿八“這個數。
鹽場方向忽然傳來密集的梆子聲。兩人沖出門時,正撞見趙三麻子四肢著地在街面爬行,口鼻不斷涌出鹽粒,身后拖著道蜿蜒血痕。更詭異的是,他每爬過一寸地面,青石板便泛起層白霜。
“鹽煞附體!“陳先生從袖中抖出把銅錢,凌空撒成八卦陣型。銅錢落地竟發出金石相擊之聲,將趙三麻子困在陣中。李捕頭趁機揮刀斬向其背心,卻見刀鋒劈中的地方爆開團鹽霧,霧中傳出老幼混雜的慘笑。
漕船終于在黎明時分徹底沉沒。陳先生站在河岸,看著漩渦將最后片船帆吞沒,突然輕笑出聲:“好個一石二鳥的局?!八拈L衫下擺沾滿鹽粒,在晨光中閃著冷芒。
李捕頭握緊刀柄,終于明白這鹽場早已被煉成巨大的腌魂壇。二十八具童尸經年累月吸飽鹽精,化作操控漕運的陰兵。而船上多出的三十包“官鹽“,正是用來遮掩新祭品的幌子。
“該去會會那位劉把總了。“陳先生將染血的指甲蓋按在羅盤中央,銅勺突然指向鹽運使司衙門方向。晨霧中,二十八個濕漉漉的小腳印正從河岸綿延向官道,每個腳印里都結著鹽晶。
鹽市開市的鑼聲就在這時炸響。李捕頭望著突然熱鬧起來的碼頭,看見扛鹽包的腳夫們脖頸后都粘著縷黑絲。某個瞬間,他竟覺得這些佝僂的背影與沉船陰兵重疊在一起,不分彼此。
陳先生忽然抓起把鹽粒撒向空中,鹽晶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袄畲笕丝芍?,最上等的官鹽要經九蒸九曬?“他的青布衫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就像咱們查案,不把那些腌臜魂魄曬化了,怎見得天日?“
二十八個銅鈴在鹽場深處再次震顫。這次的聲音格外清越,仿佛有無數雙手在同時搖動鈴舌。李捕頭突然覺得腰刀輕了幾分,低頭看見刀鞘上凝結的鹽霜,不知何時化成了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