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這座古老而又神秘的城池,素來以其獨特的氣象而聞名。這里的雨,是活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與靈動。
在淮安府的大街小巷,那古老的青石板路兩旁,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苔。這些青苔,宛如一條條綠色的蟒蛇,在磚縫里緩慢地蠕動著。它們似乎有著無盡的饑餓,貪婪地吞吃著三十八代人留在這土地上的血痂。那血痂,是歲月的痕跡,是無數故事的沉淀,每一塊都承載著一段或悲壯、或凄慘的過往。
戌時三刻,夜已漸深,整個淮安府被濃濃的夜色所籠罩。此時,李逸身著一襲官服,腳蹬一雙官靴,邁著沉穩而又堅定的步伐,緩緩地走過文昌橋。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獨。就在他的官靴碾過文昌橋的瞬間,橋下傳來一陣陰森的氣息。原來,橋洞下三百年乞丐的冤魂,被這腳步聲所驚動,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那些冤魂,生前受盡了苦難,死后也無法安息,只能在這橋洞下徘徊。
隨著冤魂的蘇醒,原本安靜的橋洞下,突然出現了一群磷火。這些磷火,如同被驚動的蜉蝣群,忽地炸成滿天幽藍的星子,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在這幽藍的光芒中,老張那銅煙鍋里的那點明滅的紅光,顯得格外引人注目。老張,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捕快,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歷經滄桑的沉穩。此刻,他正坐在橋邊,靜靜地抽著煙,看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
“城南驛站的蒼耳子,帶著露水。”李逸手中拿著一件沾血的證物,那是從城南驛站找到的蒼耳子。他將蒼耳子舉到鼻尖,輕輕嗅著,那露水的清新氣息中,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蒼耳子上的倒刺,尖銳而又鋒利,扎進了他掌紋的溝壑之中,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就在這時,老捕快老張布滿尸斑的手突然伸了過來,像鉗子一樣鉗住了他的腕子。老張的指腹,正壓著李逸跳動的尺脈,他的手在微微抽搐著。這雙曾經為六皇子開膛的手,經歷過無數的血腥與殘酷,此刻卻因為眼前的這一切而變得緊張起來。
雨絲,原本是輕柔而又細密的,此刻卻突然變得粘稠起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它們。老張緩緩地卸下銅煙鍋,往墻磚上磕去。暗紅的煙灰墜入積水之中,竟浮出了蛛網狀的猩紅紋路。這一景象,讓李逸和老張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因為他們知道,這是西漠赤蝎粉遇水顯形的征兆。十年前,在黑水幫總舵的井底,三十六具白骨就是這樣滲出朱砂般的血線。那是一場慘烈的屠殺,無數無辜的生命在那口井底消逝。
“巷子太靜了。”老捕快老張的喉音像銹蝕的鐵鏈在石板上拖行,發出一種沉悶而又壓抑的聲音。李逸靜靜地數著檐角滴水聲,按照往常的規律,本該有七聲間隔。然而,此刻這七聲間隔全被某種黏膩的吞咽聲所取代。他的后頸寒毛突然豎立起來,一種強烈的危險感涌上心頭。他知道,有十二雙裹著熟牛皮的靴底,正貼著瓦片游走,他們的目標,正是自己和老張。
七節亮銀鞭割裂雨幕的剎那,一股濃烈的海腥味撲面而來。李逸聞到了這股味道,心中不禁一驚。鞭梢那顆寒玉骷髏,泛著魚眼般的死白,與三年前漕運總督書房里那串鞭痕如出一轍。那是一段慘痛的回憶,漕運總督的最年輕的庶女被倒吊在房梁時,腳尖還穿著繡并蒂蓮的紅睡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那一幕,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李逸的心中。
“走蛟!”老張的暴喝如同一聲驚雷,震落了墻頭三片青瓦。李逸聽到這聲暴喝,迅速旋身刺出劍鋒,施展出游龍劍法的第七式“冰河倒卷”。只見他的劍如同一道寒光,瞬間將雨珠凝成冰棱。那些冰棱,鋒利而又堅硬,向著殺手們射去。殺手們見狀,紛紛揮動彎刀,劈開冰幕。就在這時,李逸看清了刀柄東珠里游動的綠絲。去年,暹羅使臣暴斃在鴻臚寺,七竅流出的正是這種翡翠色的膿血。這一切,都表明這些殺手的背后,有著一個龐大而又神秘的勢力。
老張的蓑衣突然鼓脹如帆,原來是他啟動了六扇門秘制的鐵蒺藜。這些鐵蒺藜,如同雨點般激射而出,向著殺手們射去。然而,殺手們早有防備,他們拿出了描金紙傘。鐵蒺藜撞在紙傘上,發出編鐘般的清響。傘骨泛著苗疆鐵木特有的紫紋,李逸突然想起五日前知府夜宴,春十三娘發間的木簪就是這個色澤。這讓他心中不禁產生了一絲疑惑,春十三娘與這些殺手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關系?
淬著孔雀膽的短劍刺來時,老捕快老張笑了。他那松弛的脖頸迎上劍鋒,血珠濺在李逸眼皮上,燙出一段十八年前的記憶。十八年前,新科狀元游街時,就是這個老獄卒模樣的漢子,用鐵煙鍋擊飛了射向他咽喉的毒箭。那支箭尾羽上沾著的,正是教坊司特供的茉莉頭油。老張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李逸,他的這種犧牲精神,讓李逸深受感動。
血水在老張身下聚成八卦圖形,他的左手最后在青磚上叩出三長兩短的節奏。指節與雨滴合奏的,分明是漕幫傳遞兇信的《浪淘沙》古調。李逸知道,老張這是在向他傳遞某種信息。他奔逃時踩碎了積水里的月亮,每一片碎銀都映出春十三娘昨夜唱《雨霖鈴》時,金步搖墜著的東珠在燭火里泛著同樣的綠芒。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著春十三娘與這一系列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餛飩挑子翻倒在巷口,湯水里浮著的金箔邊緣刻著微縮的“鹽”字。這是失蹤鹽商周大善人府上特有的標記。三個月前,他捐給水師衙門的三十船官鹽,木箱夾層里填的正是這種金箔。追兵始終保持著七尺距離,靴底與青石板的摩擦聲,像極了春十三娘指甲劃過琵琶弦的顫音。這讓李逸更加堅信,春十三娘與這些殺手之間,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青銅風鈴在院門檐角吟唱《破陣樂》時,李逸聞到了太醫院特有的艾草苦香。玄色旗幟上的梵文是用金線繡的《往生咒》,本該出現在貴妃停靈的靈堂,此刻卻裹著帶血絲的鶴羽。半月前正使大人進宮請脈時,轎輦上就垂著這樣的流蘇。這一系列的線索,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李逸緊緊地籠罩在其中。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每一個細節都可能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暗道里的海鹽咸澀鉆進鼻腔時,李逸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鹽鐵使的賬本要用海水寫,見血才能顯形?!彼溃@些海鹽可能與鹽鐵使的賬本有著密切的關系。追兵翻找灶臺的聲響里,膠東口音的“小心火燭”讓他渾身發冷。上月核查沿海衛所軍餉時,那個吞金自殺的倉大使,祖籍正是登州府。這一切,都讓李逸意識到,這背后的勢力,可能涉及到鹽鐵、軍餉等多個方面,其勢力之龐大,超乎想象。
老張的煙荷包躺在城墻根,灰白煙絲里混著深宮才有的龍腦香。李逸用舌尖舔開內襯的血漬,半幅海圖上的礁石標記旁,歪斜的小楷寫著:“白蓮照影處,黑潮吞金時。”這是十年前私鹽販子圍剿案里,那個被凌遲的鹽梟臨刑前唱過的船歌。李逸知道,這半幅海圖和船歌,一定隱藏著重要的線索。他必須盡快解開這個謎團,否則,不僅自己的生命會受到威脅,還可能會牽扯出更多的秘密。
護城河漂來的蓮花燈燃著青磷火,紙瓣上的鹽粒拼成北斗形狀。當李逸的倒影碎裂成十二張面具時,他忽然明白春十三娘昨夜為何要改《雨霖鈴》的詞牌。“暮靄沉沉楚天闊”后面接的,本該是“楊柳岸曉風殘月”,她卻唱著“血浸羅衫賬未銷”。這一切,似乎都在暗示著一場血腥的陰謀即將到來。李逸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找到真相,阻止這場陰謀的發生。
城墻露水凝成的“殺”字在晨光里淌血,賣炊餅老漢的蒸籠騰起白鶴狀霧氣。李逸咽下喉間的血沫,掌心蒼耳子的紅芽已纏住他的掌紋。這讓他想起六歲那年,父親抱著他看鹽田結晶時說過的話:“有些東西扎了根,就得用命來養。”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這個巨大的陰謀之中,想要脫身,就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但他沒有退縮,他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揭開這個陰謀的真相,還淮安府一片安寧。
在這個充滿陰謀與危險的淮安府,李逸如同一只孤獨的雄鷹,在黑暗中尋找著光明。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滿了艱難險阻,但他不會放棄。他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不懈,就一定能夠揭開這個陰謀的面紗,讓真相大白于天下。而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勢力,也必將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這場驚心動魄的斗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