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嚼著糕點，手指在算盤上打得噼啪響。

“別說，你小子穿這身，倒真有我年輕時的一點模樣。”

季咸挑眉：“就一點兒像？”

他這身板可是標準的寬肩窄腰，今早還特意束了腰帶。

“行行，算五成像總成了吧！”

王掌柜笑得褶子都疊起來。

今兒是他重振旗鼓的大日子，精氣神格外足。

“你楊大哥要是在，準得親眼瞧瞧你出息的模樣。”

王掌柜搓著算盤，感慨道。

季咸是他和楊平安一同相中的。

楊平安更是季咸的貴人。

“會回來的。”

季咸含糊應道，頓了頓，又斬釘截鐵重復一遍：“會回來的。”

日頭爬過屋檐。

兩人轉到香案前。

三牲六禮擺得齊整。

四周看熱鬧的街坊，早擠得水泄不通。

按規(guī)矩該是大掌柜敬香，可王掌柜偏偏把香，塞到季咸手里。

少年也不推讓，捻香朝蒼梧山方向鄭重三拜。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了不得！濟世堂二掌柜才多大！”

“王掌柜這是要放權吶！”

“聽說唐家都免了藥材抽成......”

“趕明兒，我也去季掌柜那兒討活計！”

“也不知道，這季掌柜的醫(yī)術如何？”

“噓！瞧著就是...”

議論聲沒多久，就被驟然響起的鑼鼓嗩吶，吞了個干凈。

就在此時，昨日被季咸踢館的武館中。

幾個與他投緣的武夫，帶著同門，沿街吆喝。

“濟世堂，開張大吉！”

學宮方向，轉出三支舞龍舞獅的隊伍，紅綢金鱗映著日頭晃眼。

卻在此刻，街角煙塵忽起。

獵寮楊燁、藥行周公子，幾個少爺小姐，策馬而來。

身后跟著幾列，清一色鮮亮短衫的隨從。

陣勢之大，驚得鄉(xiāng)民紛紛避讓。

整條長街倒比年節(jié)廟會，還熱鬧三分。

“二位掌柜，濟世堂分號開張，楊某特來道賀！”

楊燁一拱手，人群自動退開，給他讓道。

他翻身下馬，沖季咸笑道：“昨天幾個獵戶打了頭豹子，正好送來給你祭山神！”

說著，還鄭重其事地朝著季咸，躬身行禮。

“我家平安總念叨你，說季兄弟一下午，就單挑十八家武館，當真了得！”

季咸瞇起眼，沒搭理。

這人......掌柜的之前說他跋扈貪財。

還扣了自己二十株龍涎草沒還，今天怎么主動上門了？

他余光掃向王掌柜。

老頭微微晃腦。

季咸皺眉，心下有了猜測。

掌柜的面子不夠，那就只剩那個人了。

難道是他回來了？

圍觀的村民交頭接耳，楊家這位大少爺，向來眼高于頂。

能讓他折腰的，會是誰？

“季掌柜，之前的事情是個誤會。”

楊燁垂著頭，保持著鞠躬的姿勢，耳尖漲得通紅。

周二河的笑聲，像刀子似的，刮在身上。

他想起臨行前，那人說的話：“他不接受的話，你不必回來了。”

冷冰冰的語調，哪像弟弟對兄長？

“楊大少這躬鞠得跟拜堂似的。”

周二河甩著馬鞭，踱過來。

“平安哥說東你往西，活該吃掛落。”

轉頭沖季咸咧嘴笑：“早聽說濟世堂的二掌柜，是個妙人。”

“在下藥行周二河，平安哥可跟你提過？”

季咸沒理楊燁，目光落在周二河身上。

藥行少東家周二河，他認得。

畢竟，是前東家。

“周公子。”

季咸抱了抱拳。

周二河咧嘴笑：“平安哥提過我？”

他反手打了個響指，下人拽來個血葫蘆似的老頭。

季咸盯著地上血痕，眉頭一擰。

“季兄弟！”

啪啪！

周二河突然甩自己兩個耳光。

“這老貨強買民女時，我正巧不在家。”

他一腳踩著老頭肩膀，“你這老東西，差點害死周家。”

昨夜場景又浮上來。

墨色里，站著個人影，腳邊趴著條黑狗。

沒等他們抄家伙，黑狗已經竄進中堂，像拖尸體似的，把周管家拖了出來。

期間，就算是他爹沒敢吭聲。

等那人走后，他爹還是他娘扶著進屋的。

“季兄弟，是死是活，你給句話！”

周二河躬身道。

好像眼前的少年不開口，他便不起來。

季咸盯著地上，那灘血污里的人形。

周老狗！

周府大管家，燒成灰他都認得。

這老畜生曾對阿姐動過心思，在小本本上的排名只比馬三姑低一點點。

季咸原以為，以后要闖周家血戰(zhàn)一場。

按江湖規(guī)矩，殺完小的，再斬老的。

沒承想，周家斷尾這般利索，連金肌境的高手，府里的大管家，都當死狗扔出來了。

眼下這老貨氣若游絲，即便不動手，也活不過今夜。

人群嗡嗡議論，無數道目光看向季咸。

楊燁和周二河鞠躬立著，雙手微微發(fā)顫。

外鄉(xiāng)客瞇起眼，瞧出蹊蹺。

這兩位內寨公子，像是被架在刀山上似的。

全等著少年郎一句話，定生死。

幾個外鄉(xiāng)來的姑娘，以帕掩唇。

目光掠過，被眾人圍觀的少年，眼中露出幾分驚異。

這窮山僻壤里，竟有這般清俊的少年。

粗布麻衣的鄉(xiāng)民們，偷瞄兩個鞠躬而立的公子哥，不自覺縮起肩膀。

心底疑惑。

這個十幾歲，就沒了爹娘的少年，何時這么有本事了？

“季小子。”

王掌柜湊近少年耳邊，“時辰差不多了。”

少年會意點頭，轉身朝人群抱拳。

清亮嗓音穿透寒風：“承蒙各位抬愛，濟世堂不過山野小店，往后還要仰仗諸位照應。

咱們都是靠山吃飯的人，今日借開張吉時，敬拜山神保一方平安！”

“山神保佑！”

喝彩聲此起彼伏。

做完這些，季咸笑著，托住兩人手肘：“兩位快請起。”

指尖順勢劃過兩人的腕脈。

周二河只覺氣血充足，想來是個練家子。

至于，楊燁？

只覺氣血虛浮，想來沒少往女人窩里鉆。

“季兄弟，真仁義！”

周二河的臉上，巴掌印還未消，借力起身。

他搓了搓凍紅的手，瞥向癱軟的周管家。

這人必須死，季咸不見血，他可沒忌諱。

楊燁跟著擠出笑：“難怪平安總夸你，倒是我有眼不識真佛。”

說罷，踹了腳地上僵直的豹尸，“聽說豹胎最是滋補，特意留著送來。”

季咸垂眼看去。

豹腹微微泛光。

少年眉梢微動。

倒是個識相上道的。

想起楊平安的恩情。

罷了，總歸要給恩人留些體面。

若是以后，楊燁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他有九種方法讓他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