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味和白煙彌漫屋內。

老馬渾身肌肉繃如滿弓，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老人完好的右手青筋暴起，五指深陷墻皮。

簌簌灰粉隨著他劇烈的顫抖，不斷灑落。

季咸持銅鑷的手紋絲不動。

這手外科功夫，是前世跟著師父學的。

浸透燒酒的桑皮線，在燭焰上輕巧一燎。

少年聲音微冷：“接筋時動半分，這鐵就算白絡了。”

暴雨砸得窗欞砰砰作響。

豆大燈火，在銅鉤翻起血肉時，猛地一晃。

桑皮線穿皮入肉，發(fā)出細微聲響。

老馬口中的木棍咯吱開裂，渾濁眼珠幾乎瞪出眼眶。

緊接著，藥粉灑落傷口的瞬間，老人軀體驟然反弓。

季咸左掌如鐵鉗似的，壓住抽搐的肩膀。

右手閃電般纏好接骨夾板。

最后用艾汁麻布裹緊傷處。

“季小爺…”老馬吐出變形木棍，喘息道：“我還能見著…”

“今日的朝陽能見。”

季咸將染血的銅鑷浸入水盆。

“七日后，若傷口潰爛流膿...”

少年輕笑，燭光在他眸中晃動。

窗外雨幕沉沉，洗不去滿屋血腥。

“季小爺，你不該救我。”

老馬喘著粗氣，聲音里帶著陰郁。

“那些山匪是歃血盟誓過的，同生共死的情分。你今日殺了他們，這兩條人命債早晚要還的！”

他喉頭發(fā)苦。

昨日，他還恨不得生啖了這少年。

女兒哭著跪在季咸面前求饒的模樣，在眼前揮之不去。

可轉眼間，要殺他的竟是養(yǎng)了十幾年的女兒，而救他的居然是這冤家。

更叫人驚心的是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剛才接骨時，他看得真切。

少年十指翻飛，斷骨入臼。

恐怕一些行醫(yī)幾十載的老先生，也接不出這般利落的骨相。

屋外雨聲漸密，老馬望著正在搗藥的挺拔背影。

十七歲的少年郎，哪里學得這身閻王手中奪命的醫(yī)術？

更奇的是，那身殺人功夫凌厲罕見。

醫(yī)者仁心與修羅殺意，竟然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

真應了那句話。

三更殞命，五更索魂，旦夕之間，生死由他。

聽見老馬的話，季咸停下手里的活。

“都落草為寇了，哪來的兄弟情分。”

他冷笑一聲：“直說吧，他們?yōu)楹我獨⒛悖狂R三姑？”

老馬扯出個自嘲的笑，將馬三姑的事倒了個干凈。

季咸抬眼打量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養(yǎng)了十幾年的閨女竟不是親生的，這倒也罷了。

偏偏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還跟著親爹來要養(yǎng)父的命。

更荒唐的是那親爹，竟然是當年結過梁子，廢了老二的山匪。

合著替仇人養(yǎng)了半輩子孩子？

“活成我這樣也算獨一份了，季小爺你說是不是？”

老馬長嘆一口氣，說道。

季咸張了張嘴，到底沒出聲。

他突然想起多爾袞，又看看眼前的老馬，心里門清。

不是親生的，喂多少年都喂不熟。

季咸轉開話鋒，沒再延續(xù)方才的凝重：“你說那吞山蟒受了重傷？”

“怎么受的傷？誰能傷得了他？”

須知這青州地界，云夢大澤與十萬大山交匯處，向來是三不管的混沌之地。

江湖門派鞭長莫及。

朝廷律法形同虛設。

便是名門大宗也不愿蹚這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