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宅祠堂的沉香燃到第三炷時,檐角的銅鈴突然齊聲斷裂。蕭沅芷跪在蒲團上,看著供案前那盞長明燈的火苗扭成鳳凰形狀——燈油里浮著半枚帶血的乳牙,正是她七歲換牙時被父親收進檀木匣的舊物。窗紙被夜雨浸透的剎那,燈焰突然炸開,火星濺在孝衣上燒出個鎖眼狀的窟窿。
“小姐!“
侍女驚呼著撲滅火星時,蕭沅芷已掀開供案下的青磚。三日前父親棺槨入土時,她摸到磚縫里嵌著片冰鮫綃,此刻燈火映照下,鮫絲紋路竟與太廟噬魂觀音像的衣褶完全重合。磚下壓著封血書,字跡被尸油浸得模糊,唯末尾的虎符印鑒鮮紅刺目——這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半枚虎符的形狀。
雨聲忽然摻進銀鈴碎響。蕭沅芷攥著血書閃到屏風后,看見新妃的鸞轎竟停在庭院古井旁。妃子褪去華服,赤腳踏進井口青苔,腳踝鎖魂符在月光下泛著磷光。井底傳來金石相擊之聲,蕭沅芷的胎記驟然發燙,木槿花蕊間滲出金液,順著腕骨滴在血書上,竟顯出一行隱藏的讖語:**鳳棲井,龍困淵;十載局,一朝掀**。
“阿沅!“
大哥的低喝從月洞門傳來。他手中的火把照亮腰間佩劍——劍鞘上蕭家祖傳的饕餮紋竟變成了噬魂觀音的獠牙。蕭沅芷正要開口,井底突然伸出無數青黑觸須,纏住新妃的腳踝將她拽入深淵。大哥的劍鋒斬斷最后一根觸須時,帶上來半幅殘破的襁褓布,正是父親下葬時墊在棺底的舊物。
“三日前北狄使團進貢的舞姬...“大哥將火把插進井沿裂縫,“今晨被發現吊死在噬魂觀音像的手臂上,手中攥著西羌王庭的密函。“裂縫中突然涌出腥臭黑水,水面上浮著枚金鑲玉的耳珰——與蕭沅芷及笄時宇文恪所贈那對一模一樣。
五更梆子響過三巡,蕭沅芷已站在太廟地宮的入口。手中的虎符不知何時嵌進了掌心鎖紋,每靠近地宮一步,噬魂觀音像的獠牙便伸長一寸。她褪去孝衣露出里面的火浣布戰甲,這是用父親棺中陪葬的冰鮫綃改制的,甲片縫隙還沾著北境的砂礫。
地宮壁畫在虎符幽光中蘇醒。蕭沅芷看著二十年前的場景在墻上游動:產房內接生嬤嬤的剪刀剪斷兩股糾纏的光脈,一股沒入女嬰后頸,另一股被宇文恪胸口的木槿疤痕吞噬。最后一幅壁畫前跪著三百具無頭尸,脖頸斷口處插著冰鮫箭矢——正是她在北境射殺的金甲尸傀。
“蕭將軍果然來了。“
宇文恪的聲音從噬魂觀音像后傳來。他手中把玩著新妃的銀鈴,鈴芯滾出顆帶血的狼牙,正是蕭沅芷凱旋時百姓拋灑的賀禮之一。觀音像背后裂開暗道,露出里面沸騰的血池,池中浮著半截蕭定山的重甲。
“陛下可知這池中泡著多少蕭家兒郎的魂魄?“蕭沅芷的冰鮫綃甲突然長出倒刺,將她與噬魂觀音像的底座鎖在一起。池中血水化作無數嬰孩手臂,抓著父親戰甲的殘片爬向她的腳踝。
宇文恪的冕旒珠串突然斷裂,十二旒玉珠墜入血池,每顆都映出不同景象:十六歲宮宴她落子的青玉案、二十歲生辰被尸毒染白的鬢發、父親棺槨入土時母親昏厥的模樣...最后一顆玉珠滾到她腳邊,映出的是新妃被青黑觸須拖入古井的瞬間。
“你以為辭官就能跳出棋局?“宇文恪撕開龍袍,心口木槿疤痕中鉆出金線,將血池中的殘甲拼成完整戰袍,“從你接過那支鎏金點翠簪開始,就是朕養在鳳巢里的鎖芯。“噬魂觀音像的獠牙突然刺穿他肩胛,黑血噴濺在蕭沅芷的鎖紋上,灼出焦糊氣味。
地宮突然劇烈震顫。蕭沅芷掙斷冰鮫倒刺,將虎符拍進血池中央的凹槽。池底升起青銅巨棺,棺蓋上刻著的北境輿圖正在融化,她認出這是用父親骨灰混著朱砂繪制的。當棺蓋被血浪掀開的剎那,三百支冰鮫箭矢從池底射出,釘在噬魂觀音像的琉璃目上——每支箭尾都系著蕭家軍陣亡將士的銘牌。
“阿爹...“
蕭沅芷接住從棺中浮起的斷劍,劍柄纏著母親未繡完的木槿香囊。宇文恪的嘶吼混著血池沸騰聲傳來,她看見帝王的瞳孔裂成碎玉狀,胸口的木槿疤痕正被金線反噬。噬魂觀音像轟然倒塌時,地宮穹頂顯出血色星圖,破軍星的位置插著她三年前射出的定情箭。
天光破曉時分,蕭沅芷抱著斷劍走出地宮。大哥站在石階盡頭,手中捧著父親靈位,牌位底部嵌著半枚西羌虎符。朱雀門方向忽然傳來九聲喪鐘,驚起滿城白幡,新妃的鸞轎正被百姓砸成碎片,轎中滾出無數刻著“蕭“字的頭骨。
“三哥從北境密報...“大哥將靈位浸入護城河水,“宇文恪三日前已病重昏迷,近日上朝的恐怕是噬魂觀音操控的尸傀。“水面突然浮現太液池倒影,池中漂著新妃的銀鈴手串,每顆鈴鐺都裂開縫隙,露出里面蜷縮的冰鮫幼蟲。
蕭沅芷將斷劍投入河中,看著漣漪吞沒劍身的“定山“銘文。對岸酒肆飄來《破陣樂》的殘調,幾個醉漢正在傳唱新詞:“朱雀旗,白虎幡,將軍卸甲淚不干...“她忽然解下火浣戰甲拋向空中,甲片在朝陽下化作三百只冰鮫蝶,朝著北境的方向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