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獨輪車上搖醒了我對自己的懺悔,我有時真想不明白,為什么走過的路總讓我徘徊?意識里有一種自己無法掌控的情愫,失去的彌足珍貴,被人扭曲時大可不必太在意,因為你曾經有過那種曖昧的眼神。
我對米粒說:我已經想通了,我不需要討回自己。也許柴胡是對的,我根本就不該來這里。
米粒有些著急:髯將軍,這種寂靜很不正常,說不定屋子里正在進行一場可怕的搏殺!我們進去吧,時間一久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還在猶豫。米粒等不急了,放開我,一個箭步竄到門前,一腳把門踢開,只見狗剩把桑葚捆得嚴嚴實實放在面案上,嘴里塞進一團抹布,手里拿一把尖刀,打算殺死桑葚。狗剩奶奶死死地抱著狗剩,不讓狗剩下手。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尖刀捅向桑葚的瞬間,米粒抓住了狗剩的手。我沖進屋內,奪下了狗剩手里的尖刀。
狗剩不依不饒,直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丟兒,你說你跟桑葚沒有任何關系,為什么三番五次向我家跑?你說小狗剩不是你的兒子,為什么抱走狗剩?賊不打自招。說明你們以前就有那種關系!
米粒靜靜地聽完狗剩的指責,不慌不忙地說:好了,狗剩,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不打算再要妻子和兒子了?
狗剩哀嘆一聲,竟然流出了眼淚:不是我不想要他們娘倆,我實在是讓眾人的唾沫點子壓得抬不起頭。蘿卜村幾乎所有的人都說我沒有男人的骨氣,給自己撿回家一個爛貨,說咋看小狗剩都不是我的兒子。還說髯將軍不遺余力地幫助桑葚,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說不定小狗剩就是髯將軍的兒子。
米粒微微一笑:狗剩,我是你們的舅舅,有權利過問你們家里的事情。我看這樣,今天,我先把桑葚母子帶走,你什么時候想通了,想要兒子和媳婦了,就來接他們母子回家。如果想不通的話,就讓他們母子一直住在我家。
桑葚掙扎著滾到地上,狗剩奶奶把堵在桑葚嘴里的抹布取下。桑葚喘了一口氣,哭著說:舅舅,我理解你的好心。我那里都不去。我生是狗剩的人,死是狗剩的鬼。狗剩把我殺了,我死得明白,我沒有做下對不起狗剩的事情,下輩子轉生時這個身子仍然是干凈的。
我傷心極了,為什么桑葚總是這樣不幸?我擔心自己的失態又給狗剩留下什么把柄,起身來到院子里。一只牛虻爬到馬背上,馬無論怎么劇烈地抖動也無法抖掉身上的牛虻,看得出狗想給馬幫忙,圍著馬一邊轉圈一邊狂吠,牛虻可不管那些,把帶鉤的嘴刺進馬的皮膚里,吮扎馬的血。
我幫助馬兒趕走了牛虻,馬兒感激地對我打著響鼻,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我撫摸著自己的坐騎,問馬兒:你又高又大的個頭,為什么卻對付不了牛虻?
馬兒仰起頭,對著蒼天嘶鳴。我解下馬韁,翻身上馬,身后傳來了米粒的叫聲:髯將軍,你先等一等。
我無奈,只得調轉馬頭,翻身下馬,米粒說:經過一番開導,桑葚已經同意先到我家暫避幾日。髯將軍,能不能你跟桑葚同騎一匹馬先走,我推著木牛流馬隨后就到。
我連忙搖手:那不行,那樣一來豈不是又給人留下口實?要不這樣,你跟桑葚同騎一匹馬先走,我把你那破車推上走后邊。
米粒一臉壞笑:那樣一來髯將軍豈不吃虧了?
我把馬韁遞給米粒,有些不耐煩地說:快走吧,天不早了。
我推著米粒制造的“木牛流馬”,在山間小路上挪步,誰把夜螢撒滿天空?樹沉寂著,風凝固了,只有思緒在飄。路越走越長,變成了胡同,天上的夜螢隱去了,心田里的歌卻在久久回響,伴隨著夜行者的腳步。我不知道我將要去那里,印象中這條路從來沒有走過,好像越走越亮,無數盞燈在搖曳,地心里煉丹爐旁,髯翁酣然入夢。
髯翁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看見是我,也不說話,拉起我的手,沿著墓道,不停地走。不知不覺,我們走進了秦兵的方陣,開始檢閱威武雄壯的秦兵。記憶中好像我們同在一起戰斗過,眼前活躍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大家表情剛毅而嚴肅,仿佛激戰的前夜,將士們整裝待發,呼之欲出。
我有些納悶,髯翁什么時候屯兵十萬?是不是還想東山再起,重振雄風?我用盡全部精力去感受髯翁,仍然無法知道髯翁是人是仙。
髯翁開口了:丟兒,你是咱們嬴氏家族的后代,我一直不放心你,你的血液里殘留了太多的兒女私情。知道大宋滅亡的原因嗎?富甲天下卻不設防,讓一個彈丸小國長驅直入攻陷了東京。歷史不可以重演,問問欽宗皇帝和徽宗皇帝此時此刻的感受,只能無奈地做出“夢里不知身是客”的感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好男兒當以天下為己任,我這里屯兵十萬,以備不時之需。
是呀,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不再操練兵馬,整天陷入無謂的感情紛爭,好在這一段時間以來相對安靜,西夏內亂,蠻夷正跟南宋的兵馬在中原打開了拉鋸戰。沒有人來騷擾我們,南北物資在這里集散,各民族人民在這里和睦相處,小小的莫宇成了世外桃源。
我有些奇怪,這些將士為什么一動不動?我試著摸了摸一個將士,竟然發覺渾身冰冷,我詳細地琢磨著,不明白這些將士們為什么幾千年來一直站在那里,為誰守護?
就在我眨眼的瞬間,不見了髯翁。我突然覺得渾身陰冷,看看四周,那些將士們全都對我瞪起了眼,氣勢洶洶,我試著推了一個士兵一把,竟然有一排士兵倒下,我終于發覺,這些將士們全是陶俑。
這肯定是髯翁的佳構,活著指揮千軍萬馬,就是到了泉臺也盡顯威風,集合十萬雄兵陪伴左右,使天兵天將不敢小覷髯翁。
我努力尋找,找不到來時的路。身子漸漸僵硬,我知道,如果我站著不動,我將會變成陶俑。也許,我原來就是陶俑,只是故地重游,不然的話,這么多的陶哥們為什么看起來那么眼熟?可是我不甘心變成陶俑,我舍不得我的妻子兒女。
我在俑陣里奮力地跳躍著,使自己能有足夠的熱量抵御陰冷。人最怕被自己擊倒,活著的時候,整天被苦惱和不幸包圍,痛不欲生時想到了死亡,可是當死亡真正來臨時又留戀人生。其實,人在特殊的環境下,感悟出來的才是真諦。我開始明白,生命對我們來說是多么重要,我不想死,我沒有活夠,我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假如明天我還活著,我一定要認真活好每一天!
陶俑們在我的跳躍下一個個左右搖晃,看樣子即將復活。其實他們不該在這里埋沒,他們應該有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妻子兒女,他們所保護的只是一個歷史符號,一段子虛烏有的傳說。我熱切地期盼他們跟我一樣,辛辛苦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起來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苦惱,可當你把苦惱放到車輪下碾壓,擠兌出來的卻是快樂。
髯翁又不知從那里冒了出來,牽一匹陶馬,他把馬韁交與我,拍了拍馬屁股,對我說:老馬識途,你騎上這匹馬,就能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想回家。我認為家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溫暖的地方。每次當我出門回家,玉環總是站在家門口把我張望。當我苦惱時,三個孩子會圍著我,用他們稚嫩的嗓子為我唱歌。有時,我老抱怨我為他們付出太多,現在想起來,他們同樣為我付出了太多的感情,我所抱怨的正是我希望得到的,只是我以前不懂得珍惜。
我接過馬韁,翻身上馬,馬兒就地騰飛,沖上云天,我終于又看到了滿天夜螢。我揉揉雙眼,發生過的事情歷歷在目,看看身下,我竟然騎著米粒制造的“木牛流馬”。車輪子碾壓著山路,不斷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回頭看看,只見米粒推著獨輪車不停地走。
米粒告訴我,他把桑葚送回家,左等右等不見我回來,于是沿著原路往回找,看見我在路邊睡著了。他想我可能太累,沒有叫醒我,把我抱上“木牛流馬”,推著我走。
我騎上“木牛流馬”,延續著夢中的思緒,制造陶俑的先祖,你們參照誰的傳說?為什么不給他們靈魂,讓他們跟我們一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