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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接下來,就是我和老羅度過的最難熬的一個月,法庭接受了檢方提出的延期審理的請求,時限是一個月。

那一個月里,幾乎每天都有人往律所打騷擾電話,接通后對方卻并不說話。老羅停在地下停車場的車也隔三差五就被劃傷,有一回剎車線還被人做了手腳,差點兒釀成大禍。他去找停車場的管理員,對方竟然說根本沒注意是誰干的。氣得他直接找到了物業,在消防斧和律師執業資格證的雙重壓力下,最終物業同意免去他一年的停車費,同時承擔車輛保養維修的費用,并保證以后此事絕不再發生才算作罷。

其實,我和老羅都知道,因為我們的辯護,本案的當事人顧明本已注定的命運發生了轉機,有些人并不愿意看到這些,這只不過是他們給的一點小小的警告。

這些人有被害人的親友,也有那些自詡正義還帶著一些俠義精神的人。

在經過了媒體的放大報道后,我和老羅更被描繪成了兩個收了黑心錢、罔顧事實、全然不考慮被害人家屬感受甚至將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訟棍”。

而我們在看守所前與被害人親友發生沖突的事情也終于被挖掘出來,一時間,一場轟轟烈烈的口誅筆伐肆虐開來。

“真他媽冤枉。”看著財務報表上大大的赤字,老羅一臉的無奈,卻不知道找誰出這口惡氣。

在這一個月里,我也沒閑著,四處打聽案子的進展,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這一次,無論是警方還是檢方,對這個案子都守口如瓶。就連有事沒事都跑律所溜達一圈的張靜也出奇地安靜,整整一個月沒和我們有任何聯系。連老羅的電話她都毫不猶豫地拒接了。

要知道,她巴不得老羅天天給她打電話呢。

眼看著延期審理的最后日期就要到了,檢方究竟取得了什么新的證據,我們卻完全不知情。我倒還好,老羅可就有點坐不住了。

抱著最后再試試看的想法,老羅再一次撥打了張靜的電話,電話鈴聲卻在走廊里響了起來。

老羅“嗷”的一聲沖了出去,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張靜。

可此時的張靜一臉的愁容,腳步沉重。

“靜啊,你怎么了?”老羅一臉忐忑地問道。

“還能怎么,輸了唄。”張靜看了一眼老羅,又看了看我,在老羅的椅子里坐了下來,修長的雙腿交疊,搭在了辦公桌上,絲毫不顧及這樣的姿勢簡直是在引人犯罪。

“輸了?”盡管一審的這個結果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但是真正放到我們面前的時候,卻還是有些令人難以接受。

老羅恨恨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說:“這群王八犢子,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非得這么判,就不怕出門被車撞死?”

“明天開始,我開車。”我連忙說道,“再說,這案子咱們還沒輸呢,不還有二審嗎。放松點,老羅。”

“你們想什么呢?”張靜不解地看著我們兩個,“我是說,我又輸給小明哥了!”

“啊?”我愣住了。

“真想挖了你那雙鈦合金狗眼,看人怎么就那么準呢?”張靜惡狠狠地說道,“顧明要被無罪釋放了!”

“怎……怎么回事?”我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咳,想知道怎么回事,那得伺候好姑奶奶。”張靜夸張地嘆了口氣,揉捏著雙腿,“本姑娘為你們這點破事跑前跑后,腿都快跑斷了,還被領導警告,差點兒連工作都丟了。”

老羅一路小跑著在張靜的身前蹲了下來,輕輕敲打著張靜那雙充滿彈性的長腿說:“姑奶奶,感覺怎么樣?”

那個樣子,怎么說呢,看過電影《大話西游》的應該都記得那句臺詞:“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哦。”

實在太沒節操了。

我搖頭嘆氣,走到飲水機旁,給張靜沖了一杯咖啡,小心地遞到了張靜的面前:“一袋咖啡兩塊糖,小心燙。老佛爺,還有什么需要小的做的?”

“嗯,味道剛好。”張靜喝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不過我還是愛喝現煮的咖啡。”

“小王。”老羅馬上沖著律所的行政喊了一聲,“去買臺咖啡機,再買幾袋上好的咖啡豆。還有,你會煮咖啡不?不會的話就打報告滾蛋,讓人事找一個會煮咖啡的行政來。”

我霎時覺得,在不要臉這件事上,我可能一輩子也贏不了老羅。

“好了,看在你們如此誠懇的分兒上,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們吧。”張靜靠在椅子里,一臉享受地說道,“顧明的案子,檢察院決定撤訴了。”

“撤……撤訴?”我想過法庭會判決無罪釋放,也想過二審的改判,但是檢察院在判決下達前撤訴,卻是我完全沒想過的。

“很意外吧?”張靜一臉的得意,“還不全是本姑娘的功勞?本姑娘找到的那只蚊子現在可是重要物證。”

原來,檢察院在提出了延期審理的請求后,就對張靜提交的鑒定報告進行了核實。在確認鑒定報告沒有任何問題后,檢察院和本案的主辦偵查員進行了一次溝通,最后決定重新調查此案。

只不過這一次,警方將本案的嫌疑人放在了被害人林琳的男友樸某的身上。

在依次將樸某及為他作證的三名服務員帶入不同的審訊室后,這四個人很快就崩潰了,并交代了犯罪事實。

就如顧明所說,被害人林琳與他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樸某就知道,但從未提出過反對,甚至鼓勵林琳和他在一起,因為林琳從他那里得到的錢大部分都被樸某揮霍掉了。

因為顧明有施虐的愛好,有一段時間林琳難以承受,想要結束這段關系。讓她沒想到的是,男友樸某不僅不支持她的決定,還主動聯系了顧明,聲稱只要價錢出得夠,林琳可以隨便讓他玩。

“錢錢錢,到底是錢重要還是我重要?我是你女朋友,不是你手底下的妓女!”林琳第一次發了這么大的火,但是讓警方難以理解的是,她最終竟同意了樸某的要求。

“那傻娘兒們,愛我唄。”審訊室里,樸某吸著煙,得意地說,“我是她第一個男人,對我的話,她言聽計從。”

至于這次作案,則源于樸某在游戲中和人的一次爭執。

就像林琳同時有兩個男朋友一樣,樸某也不止林琳一個女朋友。在游戲里,他還有一個“老婆”。但是游戲里的這個“老婆”后來卻跟一個公司的老大跑了,那個老大是一家公司的小老板,有房有車。

樸某氣不過,又沒有足夠的錢,就打起了歪主意。顧明不是有車嗎?借他的車拍幾張照片,去騙騙那些女孩子還是比較容易的吧?

6月14日中午,在交代了林琳晚上要做的事之后,樸某一個人在網吧的包間里開了臺機器,一直玩到晚上10點多,才從二樓的窗戶離開,到了林琳和顧明開房的酒店。

在那之前,他已經和在這家酒店實習的幾個同學打好了招呼,今天晚上,這幾個人會調班,以便出事的時候好有個證人。

11點多的時候,林琳套著一件風衣,拿著車鑰匙下了樓。

“快點,等會兒那死鬼醒了就麻煩了。”林琳緊張地說道。

“怕啥?”樸某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看著林琳的打扮咽了口唾沫,“走,老公帶你兜風去。”

不由分說地,他拽著林琳,在那幾個同學曖昧的目光中走出了酒店。

樸某開著車,載著林琳,在夜色中兜著風,車行駛到公園的時候,樸某突然來了興致,將車開進了樹林里,不顧蚊蟲的叮咬,打算和林琳親熱親熱。

“不行。”沒想到的是,平時一向百依百順的林琳這一次居然拒絕得如此干脆。

“怎么?老公還不能碰你了?”樸某眉毛一挑,伸手扯開了林琳的外衣,看到她里面的衣服,樸某笑得更開心了,“穿成這樣,是不是來勾引我的?”

“別這樣。”林琳劇烈地掙扎著,語氣中帶著哀求,“我累了,你就放過我吧。”

“臭婊子!別的男人都能,我不能?”樸某“啪”的一聲打了林琳一巴掌,這一巴掌讓林琳當場呆住了。樸某借著這個機會翻身而上,沒想到林琳突然尖叫了起來。

樸某伸手捂住了林琳的嘴,控制住了林琳的雙手,等林琳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后,強行與之發生了性關系。完事后樸某才發現林琳已經一命嗚呼了。

這一下,樸某徹底慌了手腳,匆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后,離開了現場。

夜風一吹,他才想起,酒店的監控視頻可能記錄下了他和林琳離開酒店的影像,趕忙回到酒店。

樸某并沒有向他的這幾個同學隱瞞犯罪事實,但也向他們保證,顧明是個有錢人,林琳又沒有家人,回頭只要案發了,讓警察抓到顧明,他就去索要賠償,到時候大家一起分錢。如果不這樣做,他跑不了,這幾個同學一樣也會被認為是幫兇,被警察抓起來。

在樸某的威逼利誘下,這幾個人串通好了供詞,又刪除了當天的監控錄像。而樸某則潛回網吧繼續上網,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離開,后來又跑到公安局報案。

整個案情只有一個地方和我們的推斷不符,樸某并沒有燒毀或者扔掉那只避孕套。他那幾個同學也不傻,作為互相牽制的東西,那幾個同學不僅保留了這只避孕套,甚至對當天酒店的監控錄像進行了拷貝,最終這些都成了警方的重要物證。

“現在,有的年輕人啊,”聽完張靜說的故事,老羅站起了身,長嘆一聲,“怎么說呢?”

“生活糜爛,三觀不正。”張靜說。

老羅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真不知道這群孩子都跟誰學的,虛榮心咋就那么強,有啥可攀比的呢?為了錢真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笑貧不笑娼唄。”我苦澀地笑了一下,“有個說法是,有錢什么都能辦,沒錢寸步難行。不過,好在,這個案子里該付出代價的人都付出了代價,雖然這個代價大了點。”

“你們說,這個樸某真的是過失致人死亡嗎?”老羅突然若有所思地問道。

“什么意思?”張靜問。

“你們在林琳的身上沒有檢查到任何和樸某有關的線索吧?指紋、毛發,統統沒有。”

“確實沒有啊。”張靜點了點頭。

“樸某離開網吧的時候,并沒有走正門,而是從沒有監控的窗戶離開,又從窗戶返回。而且,他還特意讓同學調班,以備出事的時候有個照應,按他的說法,他就是借車拍幾張照片,能出啥事?”

“啊,我明白了。”張靜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切都是樸某計劃好的,他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殺人,所以才要刻意避開監控,作案的時候肯定戴了手套,作案后又仔細清理了痕跡。”

“對。”老羅點了點頭,“所以,樸某根本不是過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殺人!”

“可是,他為什么這么做?”張靜眉頭微蹙,“如他所說是為了炫富,那就是缺錢,把車賣了不是更好?何必要殺人呢?”

“這個嘛。”老羅冷笑了一聲,“林琳再咋說也是他的女朋友,這綠帽子戴得他都快成綠巨人了,表面不說,他心里會不記恨?再說,他只是個學生,恐怕根本沒有渠道出手那輛車,而且那車也不值幾個錢,風險又大。林琳死了,向顧明申請民事賠償,來的錢又多又安全,換了你——你咋選?”

“我先走了。”張靜站起身就向外跑,“我得向廳里匯報這事。”

“人心啊,簡直太險惡了。”看著張靜的背影,我忍不住嘆道。

“是啊。”老羅表示贊同。

“我說你,為了省頓飯錢,這種借口都編得出來。”

“這你可錯怪我了。”老羅一臉的無辜,“不信我們等著瞧吧。”

三天后,檢察院正式以故意殺人罪起訴了林琳的男友樸某,據說樸某最終被判死緩。同時,警方解除了對顧明的強制措施,我和老羅幫助他完成了相關手續。戲劇的是,顧明前腳剛剛走出看守所,警方后腳就又拿著一份逮捕令站到了他的面前。

顧明的前岳父在收購了他的公司后,聘請專業會計對公司賬務進行了清查,結果發現公司賬務存在嚴重問題,顧明涉嫌挪用公款,數額將近一千萬。包括他那輛英菲尼迪轎車,原本屬于公司財產,也被他通過一些非法的手段弄到了自己的名下。

“簡律師,救救我!”顧明再次被逮捕,還沒等進看守所就喊道。

“不救!”我干脆利落地回道。

“別介啊,老簡,你看咱都代理過一次了,再來一次,把本錢賺回來啊。”老羅心疼地說道。

“之前代理是因為我相信他沒殺人,這回不一樣,我才不給有罪的人作辯護呢。”我撇了撇嘴,轉頭就走。

“嗨,你等會兒我,著什么急啊。”老羅在我身后喊道,“行,不代理就不代理,但咱這發票什么的,是不是得找法院報銷啊,錢總不能就這么白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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