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惟杰凝視著棋盤，左上角白棋大飛守角的那枚棋子仿佛在閃閃發光。

“黑棋在右邊的拐頭......太緩了。“

望著端坐的那個少年，莊惟杰忽然有種恍惚的抽離感。

記憶中的畫面與眼前重疊：當年在棋院，他們也是這樣相對而坐。

只是如今，少年接連戰勝五位職業棋手，已然站在七大棋戰的預選席上，而自己......

“真是......厲害啊。“

柏寒左領上的臨時徽章，黃亮中泛著銀白，在莊惟杰眼中閃耀著寒光。

小山竜吾的指尖懸在棋罐上方，進退兩難。

右邊的拐頭被白棋輕描淡寫地無視了。

是就此退讓，轉戰左下掛角的大場？還是執意追究，打入右邊？

長考后，小山六段決定追究對手。

“打入！“

柏寒嘴角微揚，早有預料般在三路一托。當黑棋沖下吞吃三顆白子時，白棋輕盈轉身，回到左邊星位下方一點，占據左邊大場。

“白棋優勢了。“莊惟杰在記錄紙上重重畫下一筆。

右邊黑棋耗費四手，卻只吞下三顆無關緊要的白子，而白棋已在左翼筑起新的長城。

為了彌補一個錯誤，卻接連犯下更多錯誤......

小山竜吾終于醒悟，飛掛白棋左下的星位。

考慮到右下角黑棋的棋形堅實，柏寒放棄了夾擊的構思，選擇尖頂與黑棋立起交換后，轉向左邊穩健地單關守角。

他在等待黑棋在下方按照定式拆邊，這樣白棋可以搶到上方的大場。

由于黑棋在右邊的連續緩手，被白棋搶到左上的大飛和左側的拆邊，現在的形勢白棋已經優勢。

小山六段顯然意識到這點。

幾分鐘過后，他沒有在下方回補，而是選擇求變。

黑棋把棋子落在上方，緊緊逼住白棋大飛守角的一子。

“果然是高段棋手！”

莊惟杰對小山竜吾的脫先很是贊賞，打亂對方預想，把局勢拖入戰斗局面，對于落后一方是不錯的選擇。

“柏寒會怎么做？”

打入下方，追究黑棋脫先是第一感。

看似借攻擊兩顆黑子順調圍住左邊，是不錯的構思。

但右下黑棋太厚，白棋打入強行作戰反而可能讓局面復雜化。

少年把目光轉到上方。

守角...，也不行！

逼住白棋的黑子，位于四路，如果白棋單純守角，會被黑棋順勢擴張中腹。

“落子高位的用意，是想利用右上角的厚勢發展中腹...”

柏寒看清了小山六段的想法。

“那么，應該下在這里！”

少年伸出手，將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方。

輕盈的尖沖！

小山六段皺起眉頭，手指摩挲著棋盒。

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下出的棋卻總像早春的風——看似柔和，實則寒風隱隱。

白棋這手落子很巧妙，既限制了黑棋的發展，又順勢擴大了左邊的陣勢。

如果黑棋跟著應對，雖然右上能更厚實些，但左邊白棋也會變得更堅固，對黑棋來說并不劃算。

無法容忍白棋壯大左邊陣勢，小山六段托入左上角星位。

他要在外圍沒有定型之前，先試探白棋的應對。

柏寒放慢了落子的速度。在他看來，黑棋這手雖然頑強，但有些過分了。

算上左邊星位下方的白子，在左上角這個局部，子力是白棋明顯占優。

少年準備在這里給黑棋一個沉重的打擊。

窗外，包裹著櫻花花芽的鱗片微微張開，粉白的花蕊若隱若現，似乎在期待著那一縷春風。

休息室內，高木祥一九段端坐在棋盤前，面前的顯示屏中赫然顯現著柏寒與小山竜吾的對局。

作為和大竹英雄、林海峰同時代的棋手，高木九段現在負責棋院棋戰部的工作。

“柏初段...，確實厲害！”

棋盤上寥寥三十幾手，執白后行的少年已經占據了優勢。

至于少年的對手小山竜吾，高木并不陌生。

入段二十多年，到現在不過六段，更沒有重大賽事的突破，小山竜吾的棋才不過爾爾。

可畢竟是在棋壇沉潛多年的高段棋手，這才三十幾手就頹勢盡顯，還是讓高木祥一感到驚訝。

雖然有黑棋在右邊下出緩手的緣故，但少年的判斷十分精準，看輕三子，轉向大場的大局觀讓高木九段頗為贊許。

面對黑棋上方的強手，白棋的應對更是出色。

能忍住在下方追究黑棋的沉穩，能放棄左上守角的誘惑，而選擇了照顧全局的尖沖...

“這就是柏初段的實力嗎？”

想到大竹理事長對少年參加預選賽的特批，棋院內部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

如果少年能繼續保持這樣的表現，那些質疑聲自然會消失。

現在，面對黑棋托如角部的突襲，少年還會拿出滿分的答卷嗎？

高木祥一默默等待著少年的下一手。

接近一刻鐘的長考過后，顯示屏上的畫面突然微微閃爍。

老舊的顯像管似乎電壓不穩，讓畫面邊緣泛起細小的波紋。

就在這閃爍的光影中，高木九段看見柏寒終于落子——白棋輕輕點在左上角的三三位。

柏寒沒有選擇讓黑棋簡單安定，而是決定對托入角部的黑子發起凌厲攻擊。

高木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棋盤上的硝煙就此升起。

小山六段拿起膝前的折扇，無聲的捻開。

白棋的強硬讓他措手不及。本以為會以左邊陣勢為重的白棋，會放黑棋活在角部，結果白棋要把黑棋放出來攻擊。

他用折扇半遮住臉，似乎在喃喃自語著什么。

最終小山沒有選擇在邊路求活，那正是白棋最希望看到的。

如果黑棋老實做活，白棋就能順勢走厚中腹，讓下方未完成的打入變得更加嚴厲。

“啪！“

黑子落在角部，扭斷白棋展開騰挪。

柏寒立即打吃，逼黑棋走重，隨后冷靜地在角部單退。

小山六段不甘示弱，黑棋強硬打斷，白棋順勢長出后，黑棋突然在上方挖吃白子。

柏寒沒有絲毫猶豫，白棋一記凌厲的套打。

黑棋無法忍受在二路委屈爬活，奮起反擊，雙方在左上角走出了一個關乎全局的劫爭。

高木九段在觀戰室里輕輕“嘖“了一聲。

這個劫爭來得突然，卻又是雙方必然的選擇。

顯示器上的棋局圖像又閃爍了一下，仿佛也在為這個關鍵處的爭奪而緊張。

小山六段的額頭上，汗珠在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到哪里尋找合適的劫材呢？”

右邊點入？左下角點刺？但無論選擇哪個，白棋都不會理會，這一點小山心知肚明。

左上角的劫爭價值太大，一旦白棋消劫，不僅能鯨吞數顆黑子，更能讓白棋變得鐵厚，徹底扼殺右上黑棋的成空潛力。

“嗒。“

黑子最終落在左下角，點刺黑棋單關，威脅沖斷。

柏寒沒有絲毫猶豫，第五十手白子清脆地拍在左上角——消劫！

高木祥一緩緩站起身，伸手關閉了閃爍的顯示器。

棋局至此已經明朗，白棋在左上角吃通后，黑棋已呈敗勢。

老棋士搖了搖頭，低聲自語：“該向總務部申請換新顯示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