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9日，春寒料峭。

8點半的東京，清晨尚未褪去。街角的面包店飄出剛出爐的香氣，穿西裝的人群涌入地鐵站，城市在晨光中徹底蘇醒。

柏寒踩著人行道上尚未融化的薄霜，腳步輕快卻沉穩。棋院的方向早已熟記于心，但每一次走去，心情仍會微妙地起伏。

今天的對手是小山竜吾六段，從老師口中得知，是一位經驗豐富的中年棋士。

雖然沒有太強的戰績，但第一盤比賽已經給了柏寒足夠的警醒——職業世界沒有弱者。

天際的晨光愈發明亮，通勤高峰接近尾聲，棋院前的街道只剩下零星趕路的上班族。

柏寒緊了緊外套的領口，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短暫凝結，又迅速消散。

棋局未始，寒意先至。

柏寒看到了遠處棋院亮起的燈光。

......

柏寒的第二輪比賽安排在2月19日，星期四。

老師在上周四的比賽中輸給了向井千瑛三段，告別了今年的第一項大賽。

獨自前往棋院的少年，感受到了一絲孤獨，又仿佛肩頭多了一份責任。

四樓“梧桐之間“對局室。

與首輪比賽時不同，今日的對局室稍顯空曠。七張棋桌稀疏排列，放眼望去盡是陌生面孔。

柏寒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折扇。

“柏桑，早上好！”

熟悉的清脆問候響起，喚醒了少年的笑意。

麻美彩衣站在簽到處，笑靨盈盈地看著少年，眼角唇邊滿是溫柔。

“麻美桑，早上好。”

柏寒走向簽到處，筆尖仿佛感受到手指的涼意，在簽到簿上留下鋒利的墨跡。

確認對陣表時，他停頓了一秒——小山竜吾六段的名字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墨色。

少年將手機關機，麻美彩衣已經自然地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手機，動作輕緩。

“請交給我保管。“她說著職業化的臺詞，聲音卻比平時輕柔了幾分。

密封袋在她纖細的指間沙沙作響，她低頭寫字時，一縷發絲從耳后滑落，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色澤。

取出標簽紙，用端正的字跡寫下“柏寒様“，最后一筆拖的有些長。

略作停頓后，她又以稍小一號的字跡在旁邊寫下“加油！“，字跡比平時要圓潤一些，就像她此刻微微彎起的眼角。

“今天也要下出好棋呢。“她將貼好標簽的密封袋放入保管箱，語氣俏皮卻又透著真摯的鼓勵。

少年微微頷首，轉身走向靠近門口的棋桌。

那里應該是他的座位，如果一直贏下去，就一直是。

他蹲下身，把裝著黑巧克力的背包平整地放進棋桌下的置物籃里。背包拉鏈已經拉開一角，隨時可以取出里面的零食。

對局室的暖氣嗡嗡作響，將初春的寒意隔絕在外。

柏寒深吸一口氣，胸口涌起一股暖意。

不單是暖氣的作用，更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在心頭涌動。

他握緊折扇，扇骨在掌心留下幾道淺淺的壓痕。

時間還早。

少年端坐在棋桌前，緩緩合上雙眼。他調整著呼吸，讓心跳漸漸平穩下來。

“嗒、嗒“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柏寒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雙眼。

一位身著深灰西裝的中年男子正拉開對面的座椅，熨燙平整的袖口隨著動作泛著啞光。

小山竜吾六段身姿挺拔，考究的西裝襯托出成熟棋士的氣度。

他的目光在觸及少年面容時閃過一絲訝異，但轉瞬即逝，隨即以職業棋士的禮節微微頷首。

少年挺直背脊，同樣點頭致意。

少年目光微轉，注意到擔任記錄員的正是莊惟杰。

他唇角微揚，向對方輕輕頷首致意。

莊少年見狀立即挺直腰背，雙手規整地置于膝上，以標準的十五度鞠躬回禮，額前的碎發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彼此眼中都帶著心照不宣的默契。

裁判捧著棋罐走來時，柏寒注意到小山竜吾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

猜先的結果是黑棋歸對方所有，白子又一次落入自己手中。

少年下意識摩挲著棋罐邊緣，檀木的紋理貼著指腹微微發燙。

“天元戰預選C組第二輪，現在開始。“

隨著裁判長的宣告，一枚黑子叩在棋盤上，清響如露水滴落潭水。

棋盤右上角的計時鐘亮起紅光，數字開始無聲地流動。

黑子落在右上小目，再占右下，構成錯小目。白棋則以二連星應對，四枚棋子如兩軍對壘，星辰對峙。

當黑棋第五手在右上角形成無憂角時，計時器顯示才過去兩分鐘。

謀定子先落，心疾手如風。

柏寒的第六手，同樣不假思索，右下一間高掛。

黑棋托退，白棋扳虎，當黑棋在下方一間跳時，少年默默擰開了折扇。

幾手棋落定，盤上已浮現出兩個時代的印記。

黑棋堅固的兩個角地，仿佛昭和時代推崇的實地主義；而白棋的二連星，則帶著新世紀棋手對勢力與速度的追求。

兩代人、兩代棋，兩種棋風在經緯交錯間無聲碰撞。

燈光投下的陰影在棋盤上劃過，好像一道分割時代的界限。

柏寒夾起白子，第12手落在棋盤上，點刺黑棋單關跳。

收回的手臂輕輕按在計時鐘上。

小山六段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竟然在這里尖刺？“

棋盤上，黑棋托退定式后的拆一雖然堅實，但如果白棋從下方逼住，后續有二路透點和靠的手段。

但此刻這手出人意料的尖刺，卻讓這些后續手段都喪失了。

小山六段陷入沉思，他在粘和二路尖之間猶豫不決。兩分鐘后，還是選擇了最穩妥的粘住。

白棋第14手更是出人意料——直接靠在右上角小目外側！

小山竜吾一愣，隨即明白了柏寒的布局意圖。

按定式進程，白棋不在單關處尖刺，本該在右邊拆邊。

但考慮到左邊兩個角都被白棋星位占據的情況下，黑棋從無憂角拆二逼住將是絕佳之選。

所以，白棋先以尖刺試探，再靠在右上小目外側，分明是要徹底消除黑棋拆二逼住的好點。

“這個少年的思路...著實別出心裁！”

小山竜吾輕輕頷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棋子，腦海中飛速推演著各種反擊方案。

經過數分鐘的思考，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穩健應對。

黑棋上扳，白棋從容單退；黑棋立下固守角地，白棋順勢拐頭；黑棋再長，白棋在右邊星位展開，構筑起完整的陣型。

柏寒的戰術意圖，完美實現。

右邊兩個角部和邊路的定型基本結束，雙方各取所需。

黑棋穩穩占據兩個角部，累計實地接近三十目；白棋則構筑了近二十目的確定地域，同時保持著左側兩個星位的勢力。

盤面局勢均衡，但黑棋的先行之力依舊充分。

隨著黑棋第21手在右上厚實地拐頭，柏寒放緩了節奏。

少年手中折扇輕輕抵住下頜，陷入沉思。

“這一手...是在將我當作下手來對待嗎？”

柏寒敏銳地洞悉了對手的意圖——黑棋拐頭分明是期待白棋在右邊補棋，如此便可順勢搶占左上掛角的大場。

無論白棋選擇夾擊還是守角，黑棋都能依托右上的厚勢展開有利的后續作戰。

“未免有些一廂情愿了！”柏寒眼中閃過一絲鋒芒，果斷將棋子拍在左上角大飛的位置，遠遠地對黑棋右上的厚勢形成牽制。

“失算了！”

黑棋脫先搶占左上，打亂了小山六段的如意算盤。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局面，力爭找到破局的頒發。

眼前的少年顯然不是易于之輩，小山竜吾陷入了長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