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硫磺賬簿

第37天，妹妹的咳血染紅了防毒面具濾芯。

政府配發的面罩早就過了報廢期，活性炭夾層里積著黑紅色的菌斑。我背著她繞過沸騰的瀝青湖，那些被神明拋棄的人類正在湖邊爭奪死老鼠——上等貨要留給戴金袖章的地獄稅吏，他們用火山巖改造的呼吸器上刻著奧林匹斯徽記。

“哥，左轉……”妹妹的手指在我肩頭痙攣，她殘缺的左腿隨著我的步伐晃蕩，像條被剝了皮的蜥蜴尾巴。三天前我們被流民搶走了最后半瓶抗生素，現在她脊椎上的潰瘡正散發杏仁味，那是敗血癥晚期的征兆。

轉向的代價是兩枚凈水幣。穿鉛甲的稅吏杵在岔路口，長矛上串著三個逃稅者的頭顱，發黑的舌苔上還粘著觀音土。我摸出浸滿汗水的防水袋，里面是母親臨刑前塞給我的翡翠耳環——她因為私藏《人權宣言》復印件被天使巡邏隊絞死在絞刑架上。

“往前是塔爾塔羅斯深淵。”稅吏掂著耳環，面罩下傳出變聲器處理過的笑聲，“建議你們買份意外險。”

妹妹的呼吸突然急促，她殘存的右腿猛踢我肋骨。這是我們的暗號：左轉代表“有埋伏”，右轉代表“賭一把”。我沖向左側峭壁的瞬間，三支淬毒的吹箭釘在剛才站立的位置。稅吏的嘆息被硫磺風吹散：“第十四個……”

二、惡魔的債務

深淵底部比想象中更亮。

不是天堂那種虛偽的圣光，而是巖漿河流淌的金紅色。我的膠靴底被高溫黏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像撕開一塊皮膚。妹妹的咳血透過防毒面具縫隙滴落，在巖石上燙出小洞——她的血已經變成某種腐蝕性液體。

“人類？”

聲音從巖漿河中升起。那個惡魔的身高接近三米，犄角上掛著生銹的奴隸項圈，皮膚布滿龍鱗狀瘢痕。他踏著熔巖走來時，我注意到他左腳是反關節的，腳踝處烙印著褪色的十字架。

“根據《天堂地獄分治協議》……”我背誦著流民手冊上的保命條款，“第七類接觸應優先保障弱勢群體通行權。”

惡魔的鼻孔噴出火星子。他彎腰盯著妹妹的潰瘡，突然用純正的牛津腔怒吼：“那幫婊子養的！他們發誓絕不會把婦孺也扔下來！”

我的瑞士軍刀掉進巖漿，瞬間氣化。

三、天使的謊言

他自稱路西法三世，曾是為天堂看守地獄的戍衛長。

“看清楚這些項圈。”他扯開胸甲，露出脖頸上密密麻麻的電子烙印，“每個編號代表一次大清洗——你們活人總以為地獄是懲罰惡徒的地方？”

妹妹在昏迷中抽搐。惡魔用巖漿捏出個臨時培養皿，把她放進里面時會皺眉：“太輕了……上次接觸活人兒童還是黑死病時期。”

據他描述，天堂在五百年前就停止了靈魂審判。當地獄人口突破萬億，諸神開始以“移民管理”為由大規模傾倒活人。路西法的戍衛隊因反對種族滅絕政策被集體洗腦，他因裝有舊式反叛芯片茍活，代價是每七天要承受一次記憶清除的劇痛。

“但你們不該出現在這里。”他用熔巖修補妹妹的呼吸器，“《日內瓦地獄公約》規定……算了，那玩意兒擦屁股都嫌硬。”

遠處傳來翅膀拍打聲。路西法突然撕下自己一塊鱗片：“含在舌下，能騙過靈魂掃描儀——順著冥河往東走，找艘叫‘苦艾酒’的擺渡船。”

“代價呢？”我握緊鱗片，它燙得像是烙鐵。

惡魔把天使巡邏隊的殘骸踢進巖漿：“告訴那艘船的老混蛋……路西法三世還欠他一場架。”

四、擺渡人的賭局

妹妹在穿越冥河時短暫清醒。

“像坐海盜船……”她殘缺的手指劃過船身，那些用死者指甲拼成的防撞條正在剝落。擺渡人是個戴獨眼罩的老頭，機械義肢上刻著“別和魔鬼跳舞”的哥特文。

“路西法的債息是每天兩根肋骨。”他灌了口核廢水蒸餾酒，“你們打算怎么付船費？”

我褪下左腳的膠靴，露出截肢后的鈦合金支架：“這個能在黑市換二十升凈水。”

老頭用義眼掃描后大笑：“天堂出品，序列號可查——你想害我被通緝？”

交易最終以三分鐘記憶達成。他從太陽穴扯出數據線插進我頸部接口時，妹妹正用培養皿煮偷藏的甲蟲。“挑刺激的刪，”老頭盯著進度條，“比如初戀或者葬禮。”

我選擇獻祭拿到第一筆工資的清晨：母親把翡翠耳環縫進我衣領，父親在窗外被巡邏隊帶走。當記憶被抽離時，我嘗到了比巖漿更灼熱的滋味。

五、神明的記賬本

“苦艾酒”號撞上東岸時，妹妹自己解開了固定帶。

她的潰瘡開始愈合，但瞳孔變成了巖漿的金紅色。擺渡人盯著她徒手捏碎鋼制扶手，咧嘴露出汞合金假牙：“地獄化進程比預期快……你們最多還有七天。”

路西法給的鱗片突然震動，投射出全息地圖。標記點顯示天堂最近在深淵底部建造了某種設施，能量讀數高得足以重啟宇宙。妹妹歪頭讀取數據時，發梢迸出火星：“是焚燒爐，處理過剩人口的。”

我們混進勞工隊伍的那天，正好撞見大天使米迦勒視察。他的純金呼吸器印著慈善基金會Logo，翅膀是用難民骨髓提煉的碳纖維。“新焚燒系統符合ESG標準。”他的聲音經過圣光過濾，慈祥得令人作嘔，“排放的怨氣會轉化為天堂新能源……”

妹妹的體溫在飆升。她扯掉防毒面具，露出爬滿熔巖紋路的臉頰：“哥，幫我算道數學題。”

“你說。”

“奧林匹斯山的高度除以地獄人口密度，”她指尖冒出火苗，“等于多少顆核彈當量？”

天使軍團的警報聲響徹地獄時，我意識到路西法真正的目的——他給的鱗片里藏著反物質炸彈的啟動代碼。而妹妹她，早已成為最完美的地獄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