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腐壞的罐頭

運輸艙是在我吞下最后一口抗焦慮藥時墜毀的。

藥片卡在喉管里，苦澀的糖衣被胃酸腐蝕成灼燒感。艙內應急燈忽明忽暗，把那些黏附在金屬壁上的有機質照得如同病變的臟器。我數著腕表上的心跳監測——每分鐘147次，這是被塞進所謂“星際觀光艙“后的第七個小時。

異星獵手們破開艙門時，我正用瑞士軍刀在艙壁上刻字。刀尖剛劃完“去他媽的太空旅行“，三根帶吸盤的觸須就纏住了腳踝。他們的皮膚會隨著情緒變色，此刻泛著捕食者特有的暗紫色，關節處長出的骨刺刮擦著艙門，發出粉筆刮黑板的銳響。

“人類，卡隆尼之環選中了你。“領頭的獵手用四聲道發聲器說著英語，第三只手里握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支鑲嵌黑曜石的權杖，“在六輪血月見證下，你將獲得戰士的葬……“

我吐在了他的骨制戰裙上。

嘔吐物里混著半消化的抗抑郁藥和飛機餐面包，在接觸到外星織物的瞬間騰起青煙。獵手們齊刷刷后退兩步，權杖尖端亮起警戒紅光——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的戰斗儀式嚴禁排泄物污染圣甲，這比戰死更恥辱。

“帶走。“領頭者從牙縫里擠出這個詞，他的皮膚已轉為羞憤的芥末黃。

二、月相的囚徒

角斗場建在活體珊瑚礁頂端，每當血月升起，地面就會滲出帶著麻醉效果的黏液。我被剝得只剩手術縫合般的條形碼內衣——旅行社老板說這是“星際健康認證“，現在想來，他收錢時閃爍的瞳孔早該讓我起疑。

“看啊！地球蠕蟲在發抖！“觀眾席上的外星生物揮舞著發光鞭毛，他們的語言經過翻譯器過濾，仍帶著黏膩的惡意。

第六顆月亮浮出地平線時，我的后槽牙開始發癢。那種從骨髓深處漫出的灼熱感，像有人把通紅的鐵水注入脊柱。祖父臨終前的警告突然在耳畔炸響：“當潮汐引力超過地球2.3倍時，鎖住我們的基因鏈就會……“

狼化是從尾椎骨開始的。

皮膚撕裂的聲響淹沒在觀眾的歡呼中，我的指甲掀翻時帶出連串血珠，卻在落地前變成滾燙的鉛粒。那個最先沖上來的獵手愣在原地，他的八只復眼倒映著我暴漲的身形——覆蓋灰藍色皮毛的背脊，足以撕開鈦合金的獠牙，以及因六倍月相疊加而異常粗壯的四肢。

“作弊！“看臺上某個長著鰻魚頭的生物尖叫，“卡隆尼法典第……“

他的抗議被掌骨碎裂聲打斷。我捏著獵手的頭顱砸向觀眾席防護罩，熒綠色血液在力場表面濺成放射狀花紋。更多的獵手涌入角斗場，他們揮舞著能釋放神經毒刺的螯鉗，卻在我皮毛表面撞出金屬火花——月光正通過某種量子糾纏，將我的細胞改造成非牛頓流體結構。

三、地底的真相

第七個獵手的殘肢還在抽搐，我突然嗅到地底傳來的腐臭。那不是普通尸骸的氣息，而是混合著航天合金銹蝕與輻射病的復雜味道。狼爪撕裂珊瑚礁的瞬間，兩具穿著上世紀宇航服的干尸滾落出來，他們頭盔里的苔蘚已經長成微型森林。

觀眾席陷入死寂。

我認得那宇航服胸前的標志：1967年蘇聯未公開的“普羅米修斯-9號“探月計劃。在祖父的剪報本里，這些宇航員被標注為“月面實驗犧牲者“。此刻他們干枯的手指仍緊扣著某種六邊形裝置，與我脖頸上祖傳的狼首掛墜完全契合。

“原來如此。“我用獠牙挑起裝置，月光激活了表面的銘文。全息投影在角斗場上空展開，顯示出六輪血月環繞的星際地圖——每條航道都經過地球。

領主的權杖突然爆出電弧：“摧毀那個瀆神者！“

太遲了。

當裝置與掛墜咬合的瞬間，所有獵手的骨刺同時崩裂。他們的慘叫中混雜著電子雜音，仿佛某種古老程序正在覆蓋現有意識。我腳邊的蘇聯宇航員尸體突然睜眼，用混著靜電噪音的俄語呢喃：“歡迎回家，沃爾科夫中尉。“

四、血脈的詛咒

記憶如隕石雨般砸入腦海。

1954年喀爾巴阡山脈的暴雪夜，祖父在狼爪撕碎的納粹尸體間撿到我。那些他反復講述的“狼人家族榮耀“，實則是基因改造士兵的后裔。蘇聯人從月球背面帶回的外星基因庫，六輪血月不是自然天體，而是懸浮在近地軌道的生物兵器發射器。

“我們制造了太多戰爭怪物。“宇航員的記憶繼續流淌，“直到某個被改造者發現，六倍月相疊加可以反控操縱者……“

角斗場開始崩塌。領主的長袍下伸出機械觸須，他的真身是泡在營養液中的大腦，那些威武的獵手軀殼不過是遙控機甲。我踩碎他的維生艙時，他正在用二進制尖叫：“清除程序代碼09F……“

六顆月亮同時發生日食。

在地面幸存獵手們的哀嚎中，我看到了祖父——或者說，他的意識副本正從月球基地的數據流里浮現。“殺死他們，“他的電子音帶著雪花噪點，“就像我們殺死柏林的那些……“

我咬碎了傳輸天線。

五、新神的誕生

現在，我坐在用獵手機甲殘骸拼成的王座上。蘇聯宇航員的意識芯片插在鎖骨位置，持續釋放著反控制代碼。那些曾以獵殺為樂的生物，此刻正用機械臂替我修復“普羅米修斯-9號“的曲速引擎。

“你真的要返回地球？“宇航員的投影閃爍不定，“你的基因不穩定態可能引發……“

我舉起被月光鍍成銀色的狼爪，角斗場廢墟上空懸浮著六顆血月，它們的運行軌道正在我的意志下改變。某個正在直播星際新聞的無人機突然爆炸，碎片在夜空中劃出璀璨的軌跡。

“告訴地球旅游局。“我捏碎最后一片抗焦慮藥，“他們該更新'星際觀光'的安全協議了。“

當曲速引擎點燃時，我看到那些被解放的基因改造生物跪拜在地。他們的頌詞經過翻譯器轉化，竟與祖父教我的拉丁文咒語一模一樣——原來所謂狼人血統，不過是宇宙尺度下永恒的獵手輪回。

而這一次，獵戶座的星光將照向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