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昭是被血腥氣嗆醒的。

視網膜上還殘留著刺目的車燈與暴雨交織的光斑，耳畔卻傳來金玉相擊的清脆聲響。他試圖抬起手臂遮擋頭頂晃動的燭火，發現廣袖上金線繡著的麒麟紋在幽暗中泛著微光。

“少爺醒了！快稟告相爺！“

少女的驚呼聲里，后腦鈍痛突然炸開。無數記憶碎片如暴雨傾瀉——建昭十九年狀元宴、朱雀大街縱馬踏翻的胭脂攤、御前摔碎的九龍玉樽...最后定格在父親陰沉的臉：“明日大婚若再出紕漏，便滾去漠北軍營。“

“姑爺請用醒酒湯。“

青瓷碗沿抵在唇邊，顧明昭本能地偏頭避開。端藥的丫鬟手腕一抖，藥汁潑在纏枝蓮紋的喜被上，暗紅斑痕順著錦繡紋路暈開。他這才注意到身下這張紫檀雕花拔步床四角都懸著鎏金薰球，檀香混著血腥氣在帳中氤氳成詭異的甜膩。

青銅鏡中映出張蒼白昳麗的面容，眼尾那顆朱砂痣紅得刺目。他撫上喉結旁那道新鮮血痕——原主竟在洞房夜割喉自盡？

“夫君既然醒了，該飲合巹酒了。“

錦簾外傳來清泠女聲。顧明昭循聲望去，燭火搖曳處立著個罩緋色銷金蓋頭的女子，纏臂金釧映得腕間傷口森然可怖。他忽然記起昏迷前最后畫面：高速公路上失控的方向盤，擋風玻璃上綻開的血花，還有副駕座位上那份未簽完的并購協議。

“啪嗒“

赤金纏絲瑪瑙杯被重重擱在案幾上。沈清歡自己掀了蓋頭，露出雙含霜帶雪的眼。她蔥白指尖抹過杯沿血跡，當著滿屋子喜娘的面將半杯酒潑向窗欞：“看來顧公子寧死也不愿娶沈氏女。“

龍鳳喜燭猛地爆開燈花，顧明昭看清她發間那支累絲金鳳簪尾端閃著幽藍冷光。陪嫁嬤嬤突然撲到腳踏前哀泣：“小姐三思！沈家九族三百口的性命可都系在這樁婚事上啊！“

門外傳來雜沓腳步聲，顧明昭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告訴他，當朝丞相獨子顧晏之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三日前因拒婚大鬧御書房，被皇帝親自下旨押送完婚。而眼前這位沈家嫡女，正是前太傅沈墨之女，其父因牽涉五皇子謀逆案被賜鴆酒，全憑顧丞相力保才改判流放。

“逆子！“

楠木門轟然洞開，蟒袍玉帶的顧丞相攜著夜露寒氣踏入內室。他目光掃過兒子頸間傷痕，突然揚手將一物擲在鴛鴦錦褥上——是把沾著腦漿的鎏金錯銀壺。

“今晨給你喂醒酒湯的婢子，為父已處置妥當。“顧相爺用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手指，“歡兒既入了顧家門，明日便該去宗祠添名。聽說隴西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正提到沈氏余黨在敦煌...“

沈清歡倏地跪倒在地，金鳳簪在青磚上磕出清脆聲響。顧明昭看見她后頸滲出細密汗珠，嫁衣下擺的百子千孫紋在燭火中扭曲成猙獰鬼面。老丞相突然轉頭看向兒子，渾濁眼珠里閃著精光：“聽說你昨日在書房翻看《鹽鐵論》？“

顧明昭喉頭一緊。真正的顧晏之連《三字經》都背不全，可現代金融操盤手的職業習慣讓他今晨下意識查閱了戶部鹽稅賬冊。此刻廊下傳來鐵甲相擊聲，二十名玄甲衛佩刀候在月洞門外，刀鞘上皇室獨有的蟠龍紋在月色下若隱若現。

“孩兒...想為父親分憂。“

話一出口，滿室死寂。沈清歡猛地抬頭，眸光如淬毒銀針扎在他臉上。顧丞相突然放聲大笑，腰間金魚袋隨著笑聲簌簌抖動：“好！明日你就去戶部觀政！“他轉身時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兒媳，“下月初八太后壽宴，歡兒可要好好準備賀禮。“

更漏指向子時，喜房終于重歸寂靜。顧明昭揉著脹痛的額角，忽然觸到枕下硬物——是半塊雕著螭紋的羊脂玉佩，斷口處還沾著暗褐血跡。窗外飄來零碎對話：“...公子當真轉了性？““怕是魘著了，昨兒還說要燒了沈娘子的嫁妝...“

他握緊玉佩走到窗前，看見沈清歡獨自站在廊下。她已卸了釵環，素白中衣被夜風鼓起，像只隨時要乘風歸去的鶴。遠處傳來打更聲，一縷月光恰好照在她腳邊——青磚縫隙里，幾點銀光正順著水流滲入地底。

那是潑掉的合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