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橫刀立馬于雁門關外，北風裹挾著砂礫擊打在玄甲軍盾陣上，發出驟雨般的噼啪聲。長子景珩單膝跪地調整弩機刻度，青銅望山鏡片映出地平線扭曲的騎影：“父帥，匈奴前鋒不足三百騎，馬隊間距比尋常寬了三倍不止。“遠處騰起的煙塵裹挾著匈奴特有的牛角號聲，三千鐵騎的沖鋒本該地動山搖，此刻馬蹄聲卻似病獸嗚咽——那是匈奴騎兵卷起的沙暴，卻比往年稀疏三分。“父帥，左翼三百步！“次子景瑜策馬從瞭望塔疾馳而下，年輕面龐上沾著烽煙熏黑的痕跡。他手中牛角弓已搭上三棱箭，“讓兒臣帶驍騎營沖陣...“
“且慢！“蕭遠山突然抬手止住欲放箭的副將景瑜，老將軍鷹隼般的眸子瞇成線：“不對勁，聽這馬蹄聲——左翼的棗紅馬群，每跑二十步就有一匹蹄鐵脫落。景珩帶重騎營正面迎擊，景瑜率輕騎包抄斷后。記住要留三匹活馬。“
仿佛是印證他的判斷，匈奴前鋒剛沖入射程范圍，一匹發狂的雪青馬突然栽倒，馬背上捆著的匈奴兵如破麻袋般翻滾。景瑜搭弓的手陡然頓住——那些戰馬口吐白沫，馬鞍上竟用麻繩捆著半昏迷的騎手。箭雨潑灑間，前排馬匹突然跪倒，將背上的匈奴兵甩在地上，仿佛主動赴死的羔羊。
“留活口！“蕭遠山暴喝，玄鐵重刀劈開一匹栽倒的黑馬，玄鐵刀背拍暈失控戰馬的瞬間，他虎口被震得發麻——這匹本該重達千斤的匈奴戰馬，骨瘦如柴得像個空皮囊。馬尸腹腔鼓脹如球，刀鋒劃破的瞬間，腐臭的黑血混著未消化的草料噴濺而出。“父帥當心！“景珩用槍尖挑起半截馬腸，黏連的菌絲在漠北寒風里泛著詭異熒光：“父帥，這些馬至少餓了五日，胃里全是發霉的苜蓿草。“次子景瑜突然從箭樓躍下，銀鞍白馬在拒馬樁前揚起前蹄：“那些馬鞍皮繩都發霉了！“他甩出鷹爪鉤扯住一匹沖近的匈奴馬，韁繩在掌心斷裂時散出刺鼻的腐草味。
蕭遠山蹲身抓把染血的砂土，指腹捻開砂粒間凝結的暗紅晶體：“匈奴戰馬向來喂漠北金粟，怎會混入江南的赤霉稻？“他突然用刀鞘撬開馬尸齒縫，扯出半片染血的青銅殘片——那上面鑄造的蟠螭紋，與三年前秦相賀他鎮守邊關所贈的護心鏡紋樣分毫不差。
“是秦相！“景瑜劍眉倒豎，“三年前他就想用摻毒的軍糧害我玄甲軍...“
“景珩，帶人沿著馬糞痕跡反向追蹤。“蕭遠山將殘片按進凍土，遠處幸存的匈奴馬突然集體長嘶，發狂般撞向山崖，“有人想讓匈奴和大周兩敗俱傷，這批病馬...怕是特意送來當餌的。景珩聯絡沈家醬坊，他們用驪山紅土培植的柏香菌......”話音未落，“報——！小公子...八百里加急...“斥候的嘶吼刺破朔風，馬蹄將凍土踏出蛛網般的裂痕。蕭遠山手中的玄鐵重刀“當啷“砸在冰面上：“你說誰？““將軍！小公子密信！“斥候滾鞍下馬，護心鏡上凝著寸許厚的霜。他單膝跪地時，懷中鎏金竹筒與鎧甲相撞，發出玉磬般的清響。
景珩的銀槍“當啷“戳進凍土，槍桿攔在父親與竹筒之間：“且慢！“他劍眉緊蹙，“上月秦相截獲的七封密報皆偽作，父親三思。“
景瑜卻已劈手奪過竹筒，指尖拂過筒身暗刻的青鸞紋：“是云諫的暗記！“他猛然折斷竹筒頂端菌絲封蠟，柏木香混著血腥味驟然炸開，“這蠟封摻了沈家醬坊的蛇莓汁！“蕭遠山接過竹筒的瞬間，蒼勁指節竟微微發顫。竹筒開啟時，三卷泛著柏木香的桑皮紙滑落。羊皮紙上的字跡似刀劈斧鑿：「父親容稟，匈奴病馬實乃兒臣借秦相育馬場之手所為——驪山第七窖'醉八仙'醬壇底嵌匈奴狼圖騰，菌絲遇漠北風沙即顯形...」
“混賬！“蕭遠山突然將信紙拍向桌案，紙面暗紅菌絲遇冷凝結，竟在冰面顯出血色路線圖，景瑜突然用銀刀刮下冰面菌絲：“父親細看！這菌絲脈絡暗合玄甲軍布防圖——“他蘸取馬血涂抹，菌絲網赫然現出秦相私印，“云諫這是要把禍水引回京城！“
“快看看第二封寫的什么！”景瑜迫不及待的說道。
第二封信箋裹著硬物，展開時哐當掉出半枚帶血的青銅箭簇。蕭云諫的字跡難得潦草：「沈伯父遇刺，箭簇驗出南詔蛇蠱。幸得知夏以柏香菌暫封心脈，然需拓跋玉心頭血解蠱。附顧將軍絕筆血書影本——」蕭遠山指尖撫過血書摹本，突然拔刀割開信封夾層。染著醬漬的粗麻布片飄落，展開是永昌六年的軍糧押運圖，邊角處赫然是孩童齒痕。“這是...“景瑜突然搶過布片對燈細看，“顧世叔遇害那年，云諫失蹤三日回來時，衣襟上就缺了這齒痕狀的布條！“蕭遠山突然割破指尖，將血滴在信箋背面。血珠順著隱藏的菌絲脈絡，在地圖標注的驪山馬場處凝成“顧行泣血“四字。
帳外北風突然卷起信紙，露出背面蠅頭小楷：「知夏八歲于驪山救兒臣時，曾用此布為臣包扎。今其父垂危仍獻出證據，兒臣誓護沈家周全。」
最末的信封用菌絲密封，蕭遠山呵氣化開冰晶，三枚青銅算籌叮當滾落。蕭云諫的字跡浸著酒香：「臘月廿三冰嬉宴，借'醉八仙'菌霧顯匈奴密約」
景珩突然用火鉗夾起算籌：“這紋路！“算籌表面遇熱浮現南詔文字，竟是拓跋宏與秦相往來的密賬，信紙空白處，隱藏的菌絲遇熱顯現路線圖：標紅的終點正是當年顧行將軍中伏的鷹愁澗。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蕭遠山重刀猛然劈斷案幾：“景珩點三百輕騎扮作商隊沿車轍追蹤，取些驪山紅土回來。景瑜持我虎符聯絡北境六營......“他抓起菌絲染紅的顧將軍血書，重重按在心口鎧甲處：“云諫既要唱這出大戲，為父便替他敲響開場鑼！“
暮色四合時，陳伯提著燈籠推開書房門，燈影在沈知夏翻閱的賬冊上晃了晃：“大姑娘，十車祛邪糕已送到南詔使館，拓跋烈的親衛當場驗了貨。“他搓了搓凍紅的手指，“老奴親眼瞧著他們把醉八仙和柏木醬搬進地窖，那壇底的驪山紅土，紅的得跟血似的。“沈知夏筆尖在“匈奴使團預定二十壇“處頓了頓，墨汁在宣紙上洇出一團黑墨，“讓他們驗仔細些，明日冰嬉宴的酒水，可都指著這批貨呢。“待查完最后一間醬坊的窖藏記錄，已然是深夜。沈知夏轉了下脖子，起身出了書房，忽見廊下那株百年柏樹的影子比平日斜了三分——有人挪動了樹根處的鎮魂石。余光瞥見墻邊老槐樹上玄七的衣角——那抹玄甲衛特制的灰鼠皮鑲邊，此刻故意露出半寸在月光下。她狀似無意地和陳伯說：“去取些雄黃粉來熏熏西廂房，這幾日不知怎么鼠蟻忒多。“
“嗖—嗖—嗖”數十枚淬毒銀針突然破空而至，沈知夏旋身躲過，二十余名黑衣刺客自檐角躍下，靴底紅黏土在青磚上印出狼頭圖騰。“出來吧。“沈知夏反手抽出短刀，刀刃映出樹梢玄鐵冷光，“既要學梁上君子，何不學個全套？“
“姐姐好身手，可惜活不過今夜了。“沈知春從院門后轉出裙擺沾著未干的醬漬，那絳紫色恰是柳姨娘死前穿過的襦裙顏色，“妹妹可是在西院等得醬缸都結霜了，可沒想到姐姐竟然在書房，真是失策了呢。“她手上把玩著半枚金鑲玉耳墜——正是柳姨娘暴斃時耳朵上的那只。
“姨娘臨終前還在念叨你。“沈知夏扯開腰間荷包，金瓜子嘩啦啦滾落，每顆殼面都刻著趙明軒的私印，“她說你給趙公子繡的龍鳳肚兜和靴子繡面，針腳比當年毒帕上的并蒂蓮更精細。“沈知夏絲毫不理會沈知春扭曲的面容：““姨娘化在醬缸那日，你躲在佛龕后哭濕了半幅經幡吧？可惜趙明軒連炷往生香都不肯替你娘燒。““閉嘴！從小到大我最恨你這副萬事盡在掌握的嘴臉！“沈知春抬了抬手，十余名刺客每個人手里拿著淬了毒的匕首在月色的映襯下發著詭異的藍光。“事已至此，反正今夜過后你也是個死人，明日冰嬉宴你也參加不了——索性告訴你，秦相要的可不止沈家醬坊！“她突然尖笑，九節鞭甩向沈知夏，沈知夏旋身避過，鞭風擦著沈知春耳畔釘入柱子上留下一道細長的深痕。“秦相早與拓跋烈歃血為盟，秦相要借拓跋烈上位利用妻弟關系和趙家生意背后掌控南詔，你以為趙家的商隊運送的都是私鹽？里面早混入三十名南詔蠱師，到時候用蠱蟲操縱匈奴戰馬，等玄甲軍和匈奴在漠北拼得兩敗俱傷，秦相便會扶十三皇子登基，這江山遲早姓秦！“
“好大的野心，且看你今夜能否活命！“沈知夏袖中短刀滑入掌心，“玄七，樹上露水可還涼快？“沈知春臉色驟變：“給我殺了她！”十二道玄甲暗影如鷹隼掠下，玄七的玄鐵鏈鏢破空而至，破開了黑衣刺客的攻擊。有一名刺客看沈知夏落單，從側面過去準備攻擊，沈知夏旋身避開毒刃，袖中短刀劈開黑衣刺客的面罩——那人脖頸處赫然紋著匈奴狼圖騰。“狼子野心！“短刀在手里轉了個圈刀尖對著刺客的肩膀刺去。眼見打不過玄七他們，刺客們突然咬碎后槽牙藏著的毒囊繼而抽搐倒地，喉間吐出黑血。沈知春轉身欲逃，“留活口！“沈知夏厲喝聲道。玄七旋身甩出玄鐵鎖鏈纏住沈知春腳踝：“沈二姑娘，我們將軍的地牢剛換了批南詔刑具——““交給你們主子。“沈知夏踩住沈知春掙扎的指尖，“玄甲衛的地牢，可比醬窖更適合養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