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漫過窗欞，銅燭臺上的殘蠟已經凝固。一夜未眠，沈知夏揉著酸脹的太陽穴推開了窗戶，晨霧裹著醬窖特有的腥咸氣涌進來，檐下的銅鈴被晨風吹的叮當響。她低頭看著袖口暈染的墨跡——昨夜謄抄顧行血書和地圖，竟直接伏案睡過去了。
沈知夏讓人打了水進來，銅鏡映出她眼下青灰。冷水拍在臉上一瞬間的刺痛感讓人清醒三分，擦干臉后又讓人端來了早飯，就著溫熱的粳米粥咽下最后一口腌蕨菜，筷尖在碗底劃出了“秦”字。
沈父臥房的柏木柜滲出藥的苦澀香氣，沈父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終于要好看一點了。林青瑤正在給父親施針，“宿主心頭血最遲明日午時，宿主必是南詔巫女。秦相夫人每月初五往大相國寺供奉蛇神像，恰好是蠱毒發作的周期，可以趁此機會取得心頭血。”
沈知夏想了一會并沒有急著回復，而是囑咐林清瑤照看著父親自行離開向柴房走去，有些問題還要找柳姨娘問清楚。
柴房外兩個家丁揮著柏樹枝驅穢，青煙里混著恭桶翻倒的酸腐氣。見沈知夏過來，其中一個連忙快步上前，“柳姨娘怎么樣了？”沈知夏問。“大小姐仔細這腌臢，昨晚鬧騰的緊，不停撞墻，還把恭桶踢翻了，”
“喂的吃食可都吐了？”“按林姑娘吩咐，每餐添了三錢雄黃粉。”家丁打開食盒，底層暗格藏著半截金簪。“今早收拾穢物時，在草席地下發現的。”
“幫我打開門吧，我有事要問她。”沈知夏說。
“是”家丁應聲拿出鑰匙打開了柴房門。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霉味混合著腥味和穢物味撲面而來。柳姨娘用鐵鏈鎖著蜷縮在干草堆上，散亂發絲間沾滿干草，哪還有平日精致嬌媚的樣子。從臉到脖子再到手腕布滿青紫色抓痕和掐痕令人恐怖。
“想好說什么了嗎？”沈知夏用金簪挑起柳姨娘的下巴。
“呵…大小姐來的正好，妾身正后悔著當時怎么就沒往你的吃食里撒幾把蛇蠱卵……”
簪尖突然刺入鎖骨上方，“到現在還在裝傻，當真我一點不知？！我先問你，為何父親從閣樓上摔下體內會有蛇蠱？姨娘這耳墜上的圖案材質倒是和趙明軒的腰牌一致。趙明軒許給了你什么好處？或者說許給知春什么好處？是承諾給你間鋪面還是保你們在秦相面前混個臉熟從此榮華富貴？秦相夫人教你用毒帕傷人時可告訴過你事后怎么處理？”金簪刺的有深入了幾分，鎖骨處有血漬印出來。“三日前知春說要去靜安寺上香，為家人祈福，可不只是祈福吧？靜安寺神像底下，怕不是埋著知春給趙明軒繡的龍鳳肚兜吧？”她突然掏出絹帕包裹的金瓜子，兩顆瓜子殼上赫然刻著趙明軒的私印，“柳姨娘藏在西跨院第三口醬缸里的金瓜子我找人翻出來了，內壁刻著趙家徽記——需要我請趙明軒來認認嗎？！”柳姨娘渾身打哆嗦，鐵鏈發出摩擦聲音。“是夫人給的蛇蠱卵，說摻在老爺平日服用的安神湯中，連服七七四十九天就會中蠱深入骨髓藥石無醫。”柳姨娘突然咳嗽，接著說道：“春兒在秦相夫人手里！我能怎么辦！”“所以你就和他們設計父親給父親下蠱？”沈知春把金瓜子仍在地上，臉上的厭惡仿佛扔的不是金子而是一只穢蟲。
柳姨娘突然癲笑起來：“相爺不過就是要塊破柏木，你們沈家祖孫三代守著驪山秘符，偏偏你爹藏著掖著！寧死不肯交出饕餮符...那老不死的發現知春給趙公子做的靴子繡面和香囊是雙面繡……”柳姨娘突然暴起，鐵鏈叮當作響“春兒是被你們逼的！你永遠找不到宿主——！”銀針破空刺入柳姨娘幾處穴位，林清瑤匆匆上前往她嘴里喂了一粒藥丸。沈知夏踩住她抽搐的小腿：“最后問一次，初九那日知春究竟去了哪座寺廟？“
“大...大相國寺...“柳姨娘喉間涌出黑血，“子時...蛇神祭...“話音戛然而止，她口中噴出黑血濺到沈知夏裙邊，裙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的孔洞。
沈知夏用金簪挑開柳姨娘尸體領口，鎖骨處的傷口已經隨尸體其他地方一起潰爛。
“取三錢雄黃粉混窖底菌種來。“她指尖輕觸膿包，菌絲立即纏上簪尖。“撒在尸身旁邊”沈知夏說。
林清瑤蹲身細看傷口潰爛形態：“蛇蠱遇雄黃會狂躁產卵，正好用你家窖藏的變異菌種催化蠱蟲活性，讓母蠱自毀。“她突然扯開尸體的袖口，腕間血管已呈蛇鱗狀爆裂，“母蠱源頭在秦相夫人心口，這尸身若不及時處理...你們家有沒有帶著驪山古柏發酵菌的醬缸？這幾天我研究了一下，驪山古柏發酵菌，能分解蠱蟲殘骸。可以將蠱毒轉化為無害的柏木酸，這樣就避免柳姨娘的尸身成為新蠱源。“
“取東窖第七排的酸漿缸。“沈知夏冷聲吩咐，兩個家丁抬著陶缸踉蹌入門。缸內褐紅醬汁泛著詭異熒光，林清瑤蘸取少許滴在尸體眉心，膿血瞬間沸騰成九頭蛇紋。
家丁哆嗦著撒雄黃粉：“大小姐，這、這蛇紋在動...“
“閉嘴！“沈知夏厲聲喝止，“把菌種罐整個倒進去！然后抬到西跨院第三口空缸旁，正對著趙家眼線翻墻的位置。“
“為何非要是西跨院還要讓趙家看到？”林清瑤問道。此時家丁正把柳姨娘的尸體放進醬缸，連帶著尸身上的菌絲繭沉入醬缸時騰起三尺高的青煙，林清瑤突然按住缸沿：“這紋路與顧行將軍密信上的暗號...你故意做的？“
“所以這缸要埋在趙家后廚的腌菜窖旁。“沈知夏甩袖蓋住缸口，“趙明軒最愛用秦相賞的蛇膽泡酒，三日后開缸驗尸時，菌絲自會爬滿他的酒壇。“
誰也沒有注意到窗外突然傳來信鴿撲棱聲——正是沈知春豢養的那只雪爪灰隼。
這幾日趙明軒的心情差到了極點，他指節捏得發白，黃花梨案幾上攤著來自趙家鋪子的賬本和消息——七日來沈家的醉八仙遺香的銷量竟漲了三成，還有消息說沈家的柏香醬也啟缸了但產量少，是連宮里的采辦太監都在等貨。青花冰裂釉茶盞在他掌心顫抖，“沈知夏這賤人！“
“啪嚓！“
茶盞在沈知春繡鞋邊炸開，官窯碎片濺上她水紅色妝花馬面裙。“官人仔細傷了手。“她將鎏金銀耳盅輕放案頭，蔥指撫過趙明軒暴起青筋的手背，“我那個姐姐詭計多端，連我姨娘都折在她手里——您當那小賤人還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窗欞突然被利爪刮響，隨即被撞開。雪爪灰隼撞開茜紗撲棱落下。沈知春腕間翡翠鐲磕在隼羽上叮當作響，解下鷹爪密信——“柳氏暴斃，尸骨成醬“。蔻丹指甲掐破了桑皮紙：“娘親的尸身...被沈知夏化在酸漿缸里...“
趙明軒奪過信箋掃視，羊皮紙邊角還沾著醬漬：“你娘不是說萬無一失？現在倒好——“他猛地扯過沈知春臂釧，“秦相今日問我何時能拿到驪山古木！“
沈知春突然反手扣住他玉帶鉤，從發髻拔下蛇紋銀簪：“明日子時，我帶秦相府的死士走密道。“簪尖在案面劃出沈家醬坊布局，“西跨院第三口缸的菌絲遇火即爆，趁亂殺了沈知夏，秦相早允諾，沈知夏一死，醬坊七成股歸你...“
沈知春將信放入燭火上，點燃后扔入瓷缸，只剩一灘灰燼。“我要親手將他挫骨揚灰生不如死。”她從袖中取出青銅蛇符，“死士需扮作蕭家軍，留半截玄甲軍令牌在尸身旁...“
趙明軒獰笑著扣緊她后頸：“再潑些匈奴狼毒在蕭云諫別院墻根，一石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