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面色鐵青，手中八百里加急戰報“啪“地砸在蟠龍柱上，兵部尚書抖著南詔密報跪在丹墀下：“拓跋烈血洗祭壇，三千玄甲軍已陳兵北境。”鎏金紙頁擦過秦相鬢角，在他蒼老面頰劃出血痕。“好個拓跋烈！好個替兄討公道！“永昌帝霍然起身，十二旒冕冠珠簾劇烈晃動。他指尖捏著密報邊緣“誅宏“二字，青筋暴起的手背幾乎要戳穿紙頁：“這就是你說的拓跋烈不足為懼？！“秦相跪倒在地，朝服下滲出冷汗。“陛下明鑒！“他喉間擠出沙啞辯白“老臣上月已命北境守軍加固城防，定是蕭家勾結南詔偽造文書！上月玄甲軍剛截獲三十車匈奴戰馬，還有那玄甲軍糧草......“

戶部尚書李崇文上前撲跪在地，懷中密報散落：稟陛下！玄甲軍上月軍糧霉變過半，恐是......“他偷瞄秦相的眼神被帝王盡收眼底。漕運司的賬目上月就呈了虧空......“李大人慎言！“秦相猛然抬頭。“漕運河道上月遭百年暴雨，戶部撥的賑災銀可都經了李大人的手！“

“秦相。“永昌帝指尖劃過拓跋烈檄文中“誅宏“二字，“你舉薦的好外甥！用官鹽喂南詔戰馬，倒是比你秦家養私兵敞亮！“他甩袖將半塊鹽引令牌擲在秦相眼前，令牌背面還有著未化的紫色鹽晶。“陛下！“秦相突然重重叩首臉上露出悲憤神情：“老臣愿親自押解那孽障回京！只是如今北境還需蕭老將軍坐鎮啊！“傳旨！漕運司上下即刻押入詔獄，漕運使收押即刻審問。至于丞相——“滿朝文武呼吸驟停。“回府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出！“帝王甩袖時帶起的罡風撲滅燭火，“等蕭卿回朝，再議南詔之事。“十二扇朱漆殿門轟然洞開，秦相踉蹌謝恩起身，下擺掃過地上的鹽引令牌，紫色鹽晶黏在上面像點點紫色流螢。“相爺當心門檻。“李崇文用笏板掩嘴“真是三十年河東啊......“武將隊列末尾響起一聲嗤笑：“聽聞相爺府上養著南詔進貢的碧鱗蛇，這閉門思過倒是便宜了......“聲音在兵部尚書陸靖川的瞪視下戛然而止，但低語已如毒蔓爬滿朝堂。

秦相跨過殿檻時，十二扇朱漆門依次閉合的轟鳴震落梁上積灰。他佯裝扶柱喘息，用指甲用力在柱子上刮出三道白痕——是南詔密信中約定的暗號。余光瞥見小太監捧著那塊鹽引令牌匆匆往后宮方向去。

廊柱后閃過玄色衣角，陸懷舟收回窺視的銅鏡。

秦相府書房內，青銅饕餮香爐被踹翻在地，香灰潑在秦相朝靴上，燙出焦糊氣味。他扯開朝服前襟：“狼崽子竟敢用本相的手書祭天！“他抓起案頭密匣砸向墻壁，永昌六年的鹽道密約殘頁如雪片紛飛，泛黃的“匈奴左賢王印“被朱砂圈成贗品標識，“當年用假密約糊弄那群草原蠢狼時，就該把拓跋宏的舌頭也剜下來泡酒！“

“來人！“秦相突然捶擊案幾暗鈕，“相爺，“為首的暗衛單膝點地。“趙明軒這個廢物，連沈家醬缸都燒不干凈！“他抓起硯臺砸向地上，“用驪山紅土混著火油澆透沈家醬坊，把醬坊所有的醬缸都給我燒了，尤其是西跨院更是一個不留！“暗衛突然抬頭，鐵面具下傳來甕聲：“那窖底的千年柏木菌如何？““埋著顧行的棺材板也得燒！“秦相扯過暗衛衣領，沾血的密約殘頁按在對方鐵甲上，“潑三倍雄黃酒！燒不透就連地窖、醬園一起炸了！“他指甲刮得鐵片吱呀作響：“再失手，就把你扔進南詔蛇窟養蠱！“死士抱拳領命退下，九枚蛇形鏢同時釘入西窗欞格：“子時三刻，寸菌不留。“黑影掠過廊柱時，秦相正將染血的密約殘頁投入炭盆，灰燼里仿佛浮現出沈家醬坊的熊熊火光。

暮色漫過沈家醬坊，檐下掛著的燈籠次第亮起。書房內沈知夏將蕭云諫的密信投入青銅鶴爐，信紙邊角焦黑處，“拓跋烈血祭上位“幾個字在火光中扭曲如蛇。“南詔蛇窟終究困不住這頭狼...“。看著信箋徹底變成灰燼后，她起身去往父親房間。青石板上的菌絲隨著她的步履泛起微光。穿過月洞門時，她轉身看向西跨院第三口醬缸——那里面封著的驪山紅土，正與拓跋烈密信中提到的“鹽道密約“同源。

“夏兒...“沈父倚在柏木榻上突然出聲，枯指正摩挲著《齊民要術》邊角的醬漬。書脊處新沾的雄黃粉在燭光下泛金，與他渾濁眼底跳動的神采輝映。聽見珠簾響動，他顫巍巍抬起左手，“驪山...北坡...“老人喉間擠出的氣音裹著菌絲甜香，顫抖的食指在“柏木菌種“篇反復勾畫。“父親今日可嘗出菌粥里的蛇莓味了？“沈知夏跪坐榻前，將溫熱的藥盞遞過。沈父喉間發出嗬嗬聲響，突然蘸著藥汁在書頁畫出半枚青鸞紋。

林清瑤在藥爐前驀然轉身：“老爺子這脈象，倒比前日強勁三分。“她扯開沈父袖管，昨日還青紫的蠱斑已褪成淡粉，“宿主血蠱反噬，秦相夫人此刻怕是痛得打滾呢。“她并指如刀削下九片血冰，冰片墜入雄黃酒時騰起靛藍煙霧，“今夜再加三針，定能逼出心脈最后的蠱毒殘渣。“

沈知夏握緊父親的手，觸到他掌心新結的薄繭，“爹可記得永昌六年七月初九...“她故意拖長尾音，看到父親瞳孔驟縮，“顧將軍托付的青銅符，女兒已尋到蕭將軍相助。“

十幾道道黑影蟄伏在西院墻頭。領頭者蛇形銅管戳破缸口，驪山紅土混著火油噴濺如血：“相爺要東院青銅缸里的菌種灰飛煙......“話音未落，第七排醬缸突然爆裂，千年柏木菌絲遇火瘋長，纏住三個死士的腳踝拖入火海。

“撤！這些菌絲沾火成蠱！“副手剛躍上屋檐，二十個沈家護院破窖而出。銅瓢潑出的冰水混著雄黃粉凝成膠狀，將火油封死在青磚縫隙里。護院首領老吳反手擲出醬耙，耙齒釘穿逃跑者的腳掌：“留個活口！“

沈知夏正握著父親的手講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其中也包括她和蕭云諫見面相認的事情。窗外忽傳來瓦片碎裂聲，窗欞被熱浪震得嗡嗡作響。她推開雕窗，見西邊天際泛著詭異的橘紅——那是醬坊的方向。

“大小姐！西院......西院的醉八仙缸炸了！“陳伯撞開房門，衣擺沾著帶火星的菌絲。林清瑤閃電般抽出五枚銀針封住沈父心脈，穩住他的心神。沈父突然攥緊女兒手腕，在床褥上劃出焦黑的“秦“字。沈知夏反手抽出枕下短刀別在腰間：“清瑤護著父親，雄黃粉遇熱會爆炸，我去會會相爺的貴客。“

仿佛是特別印證沈知夏的話一樣，轟！外面不斷有爆炸聲傳來。

沈知夏抓起浸透井水的棉被沖進火場，火光中瞥見屋檐上黑影晃動——死士正將火油葫蘆對準東院第三排青銅缸。她甩開棉被發間銀簪射向屋檐正中對方咽喉。那死士踉蹌后退時突然咬碎后槽牙，毒血從七竅流出，尸身墜入火海瞬間燃成黑炭，腰間令牌刻著秦相府的蓮花紋。“澆東院第三排缸！“她在爆裂聲中厲喝，“用菌絲引火反向燒！用柏木灰引火封路！“陳伯帶人撬開窖井，二十余名家丁赤膊扛著木桶奔涌而來。還有不少家丁拿著銅盆、木桶舀起冰水潑向屋梁，老護院吳叔揮鐵鍬鏟起濕土覆蓋火苗。

天光微亮時，醬坊余燼仍在吞吐毒煙，丫鬟們用浸醋麻布包裹焦木，小廝們有的用鐵鉤扒開瓦礫，從焦木堆里撿出半塊相府令牌，有的抬著霉豆填入暗溝。沈知夏踢開焦木堆。西院十二口普通醬缸已成廢墟，但東院地窖毫發無傷，青銅缸蓋上的封泥甚至未裂。陳伯從灰燼中扒出個完好的蛇莓粉陶罐，罐底烙著相府匠人的私印：“您看這火折子——蓮花紋里嵌著'秦'字暗記。““相爺這把火倒是妙。“沈知夏碾碎帶著火油味的菌絲“這是幫咱們清了陳年舊缸啊。把東窖第七排'柏香醉'啟封，連缸底紅土一起送去秦府——該讓秦相嘗嘗，什么才是真正的斷腸酒。”沈知夏看著面前廢墟，又叫住陳伯，“你讓人把損失列個單子送到鎮北將軍府給蕭三公子。”“是，大姑娘。”陳伯應聲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