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雪·鹽漬
散文詩|《潰爛的遺詔》
雪地腳印在暮色中潰散。
地壇的碑文被鹽漬蛀蝕,字縫間析出褐色的銹粉,像一道陳年傷口的結痂剝落。風掠過礎石時,鹽粒與雪屑絞成砂紙,打磨石獸的蹄爪,直到爪尖露出青銅的胎骨。我蹲身撫摸碑面,指腹沾滿銹粉,而石縫深處傳來細碎的啃噬聲——去年的麥種在凍土下腐爛,胚芽被鹽漬腌制成琥珀色的蟲卵。
古井吐出最后一縷蒸汽。
井口的冰層裂成蛛網,井水徹底干涸,露出底部交錯的樹根。根須間纏繞著陶甕碎片,每片陶內壁都刻著微型星圖,星線被鹽霜覆蓋,像一條條潰爛的銀河。我拾起陶片,鹽粒簌簌墜落,而樹根突然抽搐,將碎片絞入根瘤,瘤體鼓脹成孕婦的腹部,表面凸起北斗七星的疤痕。礎石下的啃噬聲驟然加劇,蟲卵爆裂,鉆出透明的蛆,在雪地上爬行時拖出晶亮的黏液,黏液凍結成碑文缺失的偏旁。
礎石滲出黑血。
鹽漬腐蝕石縫的傷口,血漬與雪水混合成瀝青狀的濁流,漫向地壇東角的香爐。爐腹內積滿去年的香灰,灰燼遇血返潮,膨脹成腐肉般的菌團,菌絲攀附爐壁,綻出微型傘蓋,傘下垂落冰晶狀的孢子。孢子墜地時,雪地腳印徹底消失,而碑文缺失的偏旁突然懸浮,拼成半個“春”字,被風刮入古井的冰裂深處。
此刻,潰爛正在起草重生的圣旨。
自由體詩|《菌絲的密謀》
鹽漬蛀穿碑文,
銹粉喂養凍土的蛆蟲。
陶片星圖在根瘤中受孕,
北斗疤痕鼓脹——
菌絲爬上香爐,傘蓋下
冰晶孢子正在密謀暴雪。
雪地腳印潰散成河,
濁流漫過礎石,黑血
在香灰中孵出腐肉的胎動。
缺失的偏旁懸浮如遺詔,
半個“春”字墜入冰裂,
而樹根絞緊陶甕,
將星線勒入潰爛的銀河。
此刻,所有腐爛皆是
未蓋璽的禪位詔書。
哲學札記|《潰敗的禪讓》
小雪是鹽漬的登基日。
碑文的蛀蝕并非衰亡,而是舊文本向新紀元遞交的降表。鹽漬爬上石刻的每一道筆畫,實則是時間在練習篡位的禮儀;凍土下的腐爛麥種,不過是舊日豐饒向潰敗繳納的貢品;甚至雪地腳印的潰散,也不過是足跡對虛無的效忠儀式。
古井的樹根泄露了更深的隱喻:
陶片星圖被鹽霜覆蓋,恰似新君對前朝史書的涂抹;
根瘤鼓脹的北斗疤痕,實則是根系向星空發動的政變;
而菌絲傘蓋下的冰晶孢子,正是寒冬向春天派遣的密使。
這讓人想起夯筑地壇的古老盟約——
匠人將星砂摻入陶泥,燒制甕體以封印銀河;
陶甕碎裂時,星圖卻借樹根復活,在鹽漬中重繪疆域;
甚至香灰遇血孵化的菌團,也在模仿帝王的冕旒,
以腐肉的姿態加冕為新的統治者。
于是小雪的本質,是一場優雅的篡位。
鹽漬是玉璽,黑血是朱批,菌絲是垂簾的太后;
潰爛的碑文在起草遺詔,消失的腳印在編纂史冊;
而凍土下的蛆蟲,正以透明的肉身練習龍袍的剪裁。
我們終將徹悟——
所有終結皆是未完成的禪讓,
所有死寂皆是暴動前的默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