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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讓-菲利浦·雷

獵兵第2營呂多維克·德·加尼耶·戴加萊少尉所繪路線示意圖

沙內海軍少將指揮法軍艦隊離開芝罘、進攻北塘(《畫報》1860年10月13日)

1860年7月19日,決定性的軍事會議在芝罘召開。兩位特使,英國的額爾金(Elgin)勛爵和法國的葛羅男爵,參與了會議,并在與庫贊-蒙托邦、格蘭特(Grant)、沙內(Charner)和賀布(Hope)等四位陸、海軍將領討論后發表了意見。會議決定兩國艦隊登船啟航,最終在北塘前組織集結。7月28日,大約250艘軍艦在直隸灣排列隊形,在距離大沽炮臺二十海里處拋錨。大沽炮臺有中國人把守,阻斷了白河的水路,即前往北京的通道。遠征中國的行動是上一年最后幾周在歐洲啟動的,世上兵力最強的兩個國家派出的兩萬名軍人,現在已經做好了登陸的準備。而如此興師動眾,是要解決什么糾紛呢?

1644年,以滿洲為核心的清王朝掌握了中國的皇權。作為高度集權化的國家政體之首,中國皇帝擁有絕對的權力。他要保證這個人口急劇增長的龐大帝國維持統一,而在全國約四億居民當中,絕大多數是漢人。他還要維護國家的高效發展,首重農業和手工業,同時支持藝術事業。清朝早期幾任重要的皇帝,尤其是康熙帝(1662-1722)和乾隆帝(1736-1795),修復了紫禁城,興建了圓明園,它們既代表著皇家氣派,也象征著社會繁榮。事實上,18世紀的中國社會立足于儒家文化傳統,同時又表現出全方位的活力:國內市場蓬勃發展,水陸交通四通八達,商人同業工會大量涌現,城市迅速擴張……然而,這樣的發展是在沒有西方介入的前提下完成的。另外,全國只有一個口岸對外開放,就是廣州。然而到十九世紀,形勢開始發生改變,帝國已呈現出衰落之象。咸豐帝1850年登基,在位十余年間,太平天國起義打破了社會與文化的平衡,威脅著他從前六位皇帝手中繼承的政權。的確,洪秀全以“均貧富”為號召領導的農民起義,從1850年在中國南方發起到1864年被全面鎮壓,曾一度蔓延到上海乃至北京地區。對于此次英法遠征而言,太平天國起義更加深了局面的復雜程度,它既然使中國處于動蕩之中,也必然威脅西方人的處境,這就迫使英法要“協助”皇帝抵御太平天國的進攻,雖然他們的真正目的是要讓皇帝屈服。

法國與英國艦隊在白河口錨地(《世界畫報》[Le Monde Illustré])

咸豐皇帝(1831-1861,1850-1861年在位)

直到此時,絕大多數中國人對自身文明的優越性仍然深信不疑,對西方世界仍舊一無所知。而以歐洲人為主的西方人,則對自身地位的提升有很深的認識,已經開始的工業時代更令他們對廣袤的中華帝國,尤其是它所蘊含的經濟資源,垂涎欲滴。此外,1815年維也納會議建立的持久和平解放了歐洲大陸的生產力,為經濟注入了活力。早在1793年和1816年,英國就兩次向中國派出外交使團,以期達成商業協議,但都無功而返。由于大量進口中國商品(絲綢、茶葉和瓷器),英國希望平衡貿易,敦促中國開放國門。碰壁之后,英國最終選擇恐嚇和武力,迫使中國將主要通商口岸對英國商品特別是對鴉片開放。需要挑明的是,為了平衡貿易,英國試圖將印度生產的鴉片越來越多地輸入中國。正是在此背景下,1839年,北京決定斷絕與倫敦的貿易往來,取締這一嚴重損害國人健康和社會發展的交易。由此開始了第一次鴉片戰爭。最初,中英兩國在廣州的河流上發生沖突,隨后英軍沖破防線,一路北上直達上海,又溯長江而上到達南京。清朝廷讓步了。1842年8月29日簽訂的《南京條約》為戰爭畫下句號。條約規定向英國開放五個通商口岸,并將控制珠江口的香港島割讓給英國。中國與外部世界的首次大規模沖突讓英國人獲利巨大,隨后,美國、法國也迫使清朝廷接受他們提出的苛刻要求。1844年10月24日,清朝廷和法國在黃埔簽訂的《黃埔條約》,約定清朝廷實行保護法國傳教士和中國天主教徒的政策。的確,保護和支持傳教士正是法國在華——以及隨后在印度支那——行動中最顯著的傳統特點。雖然耶穌會士在清朝初年即被接納,成為宮廷里的學者或藝術家,但后來逐漸不受歡迎。根據1805年清朝廷頒布的新詔,基督徒的活動也受到限制。

鴉片戰爭中“信息女神”號摧毀中國船只(愛德華·鄧肯[Edward Duncan],1843年)

在華傳教士馬賴(Chapedelaine)神父在廣西被判刑處死(《世界畫報》1858年)

很顯然,盡管簽訂了一系列條約,但相互對峙的雙方根本無法相互理解。極速擴張中的西方認為全世界都是他們的,清朝應該敞開大門接受他們的影響。而中國人對西方只有鄙視,稱他們為“蠻夷”,無法接受他們的狂妄。清朝深信自己是優越的,當武力抵抗落敗時,談判并簽署條約只是為了贏得時間,可能從未考慮要遵守條約。于是,即便是正式條約中的讓步條款,清朝皇帝也不以為然。

因而,局勢難免越來越惡化。中國的做法顯示出,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要把西方人趕出國門。1856年發生的兩個事件燃起了歐洲列強的怒火,促使他們決定以強大武力迫使清朝廷遵守條約。2月24日,法國傳教士馬賴神父被指控在廣西非法傳教,判酷刑處死,事件被渲染后引得法國公眾群情激憤。10月24日,“亞羅”(Arrow)號船在廣州的河面上被中國當局扣押[5]。自此,各個口岸局勢緊張起來,歐洲人及其在當地的利益受到了嚴重威脅。

1857年年初,英國議會決定派遣一支5000人的遠征軍,準備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拿破侖三世在民意支持下派出海軍,法國因此卷入爭端。俄國和美國也參與進來,但沒有直接參戰。

1857年12月,英法軍隊炮擊并占領廣州,一面大肆炫耀武力進行恫嚇,一面進行最后的外交嘗試。在英國公使額爾金爵士和拿破侖三世的特使葛羅男爵的帶領下,英法海軍于1858年春進入直隸灣,兵臨鎮守白河口的大沽炮臺,這是通往北京的必經之地。英法方面要求,經中國皇帝親自批準簽訂的條約需正式遞交給兩國代表。由于清朝廷一再拖延,英法使節決定炮轟大沽口,強行進入白河并直抵天津。中國的防守迅速被攻破。5月31日,聯軍進城。英法使節以強勢地位與清朝欽差談判。6月26日和27日,中國分別與英國和法國簽署了條約。雖然《天津條約》還有待批準,但局勢已定。

1859年6月25日,法國和英國使團在白河口慘敗(《畫報》1859年9月24日)

然而一年之后,當英法兩國使節前往天津交換批準書之際,由5艘軍艦和11艘炮艇組成的小型部隊遭遇了抵抗。他們低估了對方的力量。一年前毫無抵抗能力的炮臺加強了防守,在1859年6月25日重創英法聯軍。中國炮臺事先沒有警告就炮擊了英法的艦船,特里科(Tricault)艦長率領一小股法軍試圖登陸并攻擊炮臺,但沒有成功。海軍將領迫不得已且戰且退,多人受傷。消息傳到歐洲,此事被視為奇恥大辱。雖然英法之間因意大利事務、爭奪摩洛哥、蘇伊士運河計劃等一系列問題而關系冷淡,但兩國仍然下定決心出兵中國,讓中國皇帝臣服于自己。

拿破侖三世與教皇

拿破侖三世始終支持教皇,并維護教廷在意大利半島的利益。當選總統(1848年12月)后還不到一年,他就決定派軍隊維護教皇的地位,法國軍隊遂從1849年起一直駐扎羅馬。這種緊密關系既源于皇帝夫婦的個人信仰,也出于法國抵抗敵對國家對亞平寧半島施加影響的決心。但皮埃蒙特-薩丁尼亞(Piedmont-Sardinia)王國首相加富爾(Cavour)漸漸說服拿破侖三世,拉近與皮埃蒙特-薩丁尼亞國王維托里奧·埃曼努埃萊二世(Vittorio Emanuele II)的關系。于是這兩大力量計劃建立一個意大利諸國的聯邦,雖然這會削弱教皇的地位,但聯邦依然由教皇領導。控制倫巴第(Lombardia)和威尼斯的奧地利發現自身的利益嚴重受損,遂發動針對都靈的戰爭,都靈則立刻得到法國馳援。至1859年春天,經馬真塔(Magenta)戰役,拿破侖三世與維托里奧·埃曼努埃萊以解放者的姿態進入米蘭。但索爾費利諾(Solferino)戰役之后,法國皇帝與奧地利人簽署了《維拉弗蘭卡停戰協定》(7月11日),并在隨后的11月簽署了《蘇黎世條約》。事實上,拿破侖三世并不支持意大利統一,因為統一只對皮埃蒙特-薩丁尼亞王國有利,并且將影響教皇的世俗權力。但一連串事件接踵而至,法國卻沒有能力加以阻止。于是,拿破侖三世決定要從中牟利。秋天,托斯卡納和艾米利亞新省請求歸屬皮埃蒙特,教皇失去了領地中的羅馬涅(Romagna)。務實的拿破侖三世同意了意大利中部地區合并,并在1860年4月尼斯(Nice)和薩伏伊(Savoye)兩地人民熱情高漲地投票歸屬法國之后,將兩地收入囊中。加里波第(Gari-baldi)帶領“千人遠征”從那不勒斯向北方進軍,皮埃蒙特人潛入教皇屬地與加里波第會合,拿破侖三世均沒有提出反對。1860年9月28日,在安孔納(Ancone)南部的馬爾凱(Marche)爆發了決定性的卡斯泰爾菲達爾多(Castelfidardo)戰役。教皇的軍隊(未來的宗座侍衛軍)人數不多,且大多是國際志愿者,負責指揮的拉莫利希埃爾(Lamoricière)將軍不得不撤退。很顯然,這一系列事件大大震撼了法國的天主教觀,人們發現天主教信仰遭到遺棄,甚至遭到了否決。就拿破侖三世而言,雖然他無意中疏遠了天主教,卻為法國增加了三個省的領土和66.9萬臣民,并終結了1815年的一系列屈辱條約,同時削弱了這些條約的支軸國家奧地利的力量。不過,在1864年的“九月和約”于巴黎簽署前,法國軍隊并沒有撤離羅馬。這份和約以拿破侖三世的軍隊逐步撤離為條件,規定統一后的意大利(其實在1861年2月已經實現統一)將首都自佛羅倫薩遷至都靈,而非羅馬。這是法國皇帝最后一次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試圖在維護本國利益的同時,既支持教皇,又支持意大利的統一。

卡斯泰爾菲達爾多戰役

(石版畫,V.亞當[V.Adam]作)

拿破侖三世一家(油畫《拿破侖三世皇帝在楓丹白露宮接見暹羅使節》[Réception des ambassadeurs siamois par l’empereur Napoléon III au palais de Fontainebleau]局部,讓-萊昂·熱羅姆[Jean-Léon Jér?me]作,現藏凡爾賽博物館)

法皇正好利用這個計劃,既加強與英國的聯盟,亦改善與天主教徒之間因意大利事件而逐步疏遠的情感。的確,拿破侖三世支持半島統一運動,而不是與拉莫利希埃爾將軍率領的志愿軍一道捍衛教皇的利益,因此失去了大部分天主教徒的支持。所以,如果我們看到意大利事件與中國事件在時間上的巧合,就更容易理解法國為何如此堅定地對外干預。事件發生的日期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1859年6月24日,法軍在索爾費利諾戰役中獲勝,這正是大沽口慘敗的前一天;1860年9月18日,皮埃蒙特人在卡斯泰爾菲達爾多戰役中大敗教皇軍隊,三天后八里橋戰斗大獲全勝。但遠征中國只是更廣泛的對外行動的一部分,拿破侖一世的侄子試圖通過對外侵略征討實現擴張野心。他一直致力于減輕1815年各項條約的影響,因此對民族主義和各民族的權利大唱贊歌。這一點通過克里米亞戰爭以及支持意大利統一運動,表現得最為明顯。他深受圣西門影響,意識到在工業化的進程中,世界經濟將獲得長足發展,于是,拿破侖三世為法國設計了海外擴張計劃。從1850年到1870年,法國的殖民地擴張了三倍之多。首先是在地中海,接著是亞洲,爾后是拉丁美洲,法國軍隊擔負起促進國家經濟、政治和文化利益增長的重任。僅就與中國事件同時發生的大事而言,我們可以簡單回顧一下敘利亞事件。法國在歷史上一直是當地馬龍派(Ecclesia Maronitarum)教徒的保護人,1860年春天和夏天,貝魯特(Beirut)和大馬士革的馬龍派教徒和德魯茲派發生嚴重沖突,上千人被殺,教堂被毀,法國需要做出反應。在1860年10月至1861年6月間,一支遠征軍被迅速派出,以保護基督徒的安全。法國通過維持其在近東一貫的影響力,尤其是給基督教信眾提供支持,以向反對修建蘇伊士運河的奧斯曼帝國施加壓力。無論是遠征敘利亞,還是遠征中國,動機都如出一轍,且都表明了法國皇帝致力于壯大法國的決心。

1862年的保羅·維克多·冉曼將軍(1807-1868)

冉曼在中國之戰后獲得第三顆將星(少將軍銜)。他是中國遠征軍的副總司令兼第1旅旅長。曾任奧馬爾公爵的副官,在非洲度過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他心地善良,性情溫和,在軍中享有較高威望,廣大士兵都欽佩他。他在外交和戰略問題上思想敏銳,也深受總司令和英國聯軍的贊賞。

與英國一起向中國派遣遠征軍的決定一經做出,首先就要考慮法國參與的總體規模。因為擔心引起英國方面的不快,法國很快就放棄了組建一支人數上超過英國部隊并額外配備一支騎兵隊的方案。于是,英國打算派遣約12000人,法國準備派出8000人左右。11月7日,陸軍大臣向各師發出通函,征召志愿軍。無論士兵還是軍官,報名都非常踴躍,因此選拔格外嚴格。可以說,這支遠征軍是由法軍精英組成的。作戰部隊約5600人,包括1600名陸軍和海軍士官,編為兩個步兵旅。第1旅(冉曼將軍率領)有4個步兵營,2個工兵連和1個工程排。呂多維克被編在該旅,是徒步獵兵2營的少尉,受吉約·德·拉波特利(Guillot de La Poterie)少校指揮。其實,獵兵營是七月王朝時期創立的精英部隊。拿破侖三世在1853年將人數擴充了一倍,并將其中一個營并入皇家衛隊。獵兵的裝備和訓練均優于步兵,團隊精神也更強。第2旅(柯利諾將軍率領)也是由4個步兵營組成,但另外還有4個炮兵連。如果負責護衛參謀部和外交官的五十多名北非騎兵不算的話,法軍沒有騎兵部隊。在遠征總司令的人選上,拿破侖三世選擇了庫贊-蒙托邦將軍,并于1859年11月13日頒發敕令,詳細列明了相關職權。庫贊-蒙托邦將軍時年63歲,騎兵軍官出身,在北非期間表現卓越,并表現出出色的組織能力。他性格隨和,人們希望他能與英國人和睦相處。不幸的是,1860年冬末,陸軍大臣朗東(Randon)元帥把遠征軍中海軍的指揮權授予沙內海軍少將——他于4月19日抵達上海,管理一支擁有將近170艘艦船的部隊——從而削弱了總司令的權限,讓局面變得復雜起來。類似的“雙頭領導”也影響了英國方面對遠征軍最高司令的任命。格蘭特將軍不得不與賀布海軍上將分享權力。另外一個相似之處是,英國派出的陸軍部隊編成兩個師,分別由米歇爾(Michel)和拿皮爾(Napier)率領。只是他們人數更多,組成也稍有不同:英軍擁有一支逾1300人的騎兵,其中包括900名印度騎兵。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雖然英軍人數更多,派遣起來卻沒有費很大力氣,因為大部分陸軍部隊和海軍艦隊都是由開普敦和印度直接前往中國的。

著上校軍裝的愛德華·柯利諾將軍(1810-1861)

柯利諾系士兵出身,是一個勇猛的軍官,有卓越的帶兵才能。他在阿爾及利亞期間受蒙托邦將軍領導,后來參加克里米亞戰爭,因第一個沖進塞瓦斯托波爾(Sevastopol)前的馬拉科夫(Malakoff)內堡而名聲大噪,并參加了意大利的幾次著名戰役(馬真塔、索爾費利諾)。在整個遠征中國期間,任第2旅旅長,但他在天津死于疾病,未能返回法國。

(文森·盧瓦耶[Vincent Loyer]攝,油畫系Yvon繪,藏于納萊薩布勒多洛訥[Les Sables d’Olonne]的圣十字修道院博物館)

夏爾-吉約姆·庫贊·德·蒙托邦將軍(攝于1855-1860年間,現藏巴黎軍隊博物館)

蒙托邦的父親和岳父均為軍官,本人畢業于索繆爾騎兵學校(école de cavalerie de Saumur)和參謀實踐學校(école d’application d’état-major)。參加過多次北非軍事行動,大部分軍旅生涯在非洲度過。突出功績包括,任北非騎兵第2團團長時,接受阿卜杜拉卡德爾(Abdel-kader)酋長1847年的第一次投降。獲得榮譽軍團十字勛章。1851年晉升準將。拿破侖三世邀其統領中國遠征軍時,他已63歲,在魯昂(Rouen)軍分區任司令。歸國后任參議員,被封為八里橋伯爵,雖未能獲得他期待的元帥軍銜,但受命出任里昂軍區司令要職。1870年帝國即將覆滅之際出任總理兼陸軍大臣,9月14日后流亡比利時。

法國遠征軍完成裝船用了不到3個月時間,在后勤方面堪稱壯舉。20多艘戰艦,連同140多艘運輸船(其中近一半船是租的),裝載著必備的物資和將要在中國登陸的部隊,在1859年12月5日至1860年1月11日之間,分別從土倫、洛里昂(Lorient)、瑟堡(Cherbourg)和布雷斯特啟航。第一艘離開法國的是“山林女仙”(Dryade)號,于1859年12月5日從土倫出發。這是一艘蒸汽船,搭載42名軍官和928名士兵,柯利諾將軍也在其中,他于11月22日接到出發命令。緊隨其后的是“卡爾瓦多斯”(Calvados)號、“茹拉山”(Jura)號以及“敢闖”(Entrepreneur)號,冉曼將軍乘坐的就是這艘“敢闖”號,同行的還有38名軍官和1042名士兵。12月17日,布雷斯特港發出第一條船“羅訥河”號運輸艦,呂多維克所屬的整個營都在這條船上,共有37名軍官和876名士兵。總司令則于1月12日和他的參謀部(以及他著名的秘書和回憶錄作者埃里松伯爵)一道從土倫出發,取近路前往上海,一路行經亞歷山大港、開羅、亞丁、錫蘭和新加坡,在整整兩個月后的3月12日抵達。而部隊的旅途相當漫長且不乏艱險,雖然中途生病和最終死亡的人數并不算多。很顯然,途中的各個停靠站都已做了安排。船隊的第一個停靠站是加那利群島,確切地說是特內里費島首府圣科魯茲,呂多維克12月27日到達此地。因為需要繞過非洲大陸,船隊隨后駛往開普敦,在此地的停靠持續了較長時間。1月最后一周到2月中旬,幾乎所有船只都曾在此處休整。“羅訥河”號于2月9日在面對開普敦的桌灣(Table Bay)錨泊,呂多維克在那里寫了一封長信,落款日期為2月19日。然后,“羅訥河”號繼續航行,2月25日駛過好望角,4月19日到達新加坡,5月2日抵達香港,至此時行程已達135天。

1860年3月8日,英法聯軍發出了期限一個月的最后通牒,要求大清皇帝為上一年在白河口攻擊法國軍艦書面致歉,確保法國人順利前往天津和北京并得到1858年條約的批準書,以及向英法賠款以抵償遠征的費用。但他們在規定期限過后才得到了拒絕的答復。到此,戰爭已完全無法避免。4月底,英國人占領了杭州灣內的舟山群島,目的是確保進入上海通道的安全。6月6日,他們動身北上。英國人進駐大連灣(旅順港附近),法國人在對面的芝罘駐扎下來。為了經直隸灣(今渤海灣)向北方發動進攻,他們在這兩個地方建立基地進行備戰。隨著船只陸續到達中國,英法的艦船亦在芝罘集結,準備北上發動攻擊。7月19日軍事會議做出的決定,復制了歐洲人曾經采取的策略:在北塘登陸,從大沽炮臺一線強行突入白河,向北京進發,迫使清朝廷進行談判,也就是迫使清朝廷屈服。本來,他們并非一定要到達北京,而是期待在到達北京之前就能大功告成。其實,清朝廷所采取的抵抗方式,才是導致最終軍事行動的主要原因。

從8月初至10月底,這段時間在中國領土上進行的軍事行動,我們粗略地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聯軍在中國國土上站穩腳跟,打開通往天津和北京之路。他們由此表現出的優勢應足以使清朝廷屈服。8月1日,大約4000名聯軍(英法人數相同,包括了各個兵種)在北塘登陸,沒費什么氣力就占領了北塘村和緊鄰的炮臺。他們得以就地建立一個安全區,作為地面行動的后方基地。行動必需的各種物資和裝備均卸船上岸。呂多維克參與了這些行動,但尚未經受炮火的洗禮。

從8月12日到22日這10天時間里,防衛白河口的各個據點在大范圍的包圍和攻擊下逐一陷落。8月12日,聯軍離開北塘并從陸路推進。14日塘沽戰斗打響,假如沒有聯軍火力強大的炮擊,塘沽的防御工事本可以抵抗聯軍的進攻。此役,西方武器裝備的絕對優勢首次顯現出來。早在8月1日攻占北塘時,配備30磅和50磅線膛炮的法軍炮艇就輕而易舉地讓清軍的大炮啞火,岸邊的小股清軍騎兵迅速逃竄。事實上,戰場上清軍軍隊的人數始終遠多于西方遠征軍。我們估計,整個清帝國軍隊約有100萬,主要負責御外的“八旗軍”約2.7萬人,但其中能夠投入反侵略戰場的或許不到1.5萬人。然而大清軍隊有三個無法克服的弱點:兵力分散在帝國廣袤的土地上;部分軍隊正忙于鎮壓太平天國起義;最重要的是武器裝備陳舊落后,根本無法與西方人使用的武器相比。而歐洲人不容置疑的技術優勢決定了他們采取的策略。英法聯軍通過首次交鋒就已經確認,后續行動應以現代技術提供的強大火力為基礎,即依靠步兵武器射程和炮兵毀傷能力的優勢應對敵人的數量優勢。的確,中國軍隊雖然紀律嚴明、士氣高漲,但多數人只有冷兵器。而且,除了通過走私以及為抵抗太平軍而從英國得到的極少數現代步槍之外,他們的火器射程短、精度差。每個人都很清楚,雖然騎兵的作用不可否認,但僅僅裝備了馬刀和弓箭的騎兵在西方武器面前微不足道,特別是無法抗衡剛剛在索爾費利諾戰役中大顯神通的線膛炮,以及在攻堅戰斗中威力尤為強大的燃燒火箭。呂多維克·德·加尼耶·戴加萊曾多次目睹雙方武器的巨大差距,而且在他旁觀或參與的每次戰斗中,這種差距都十分明顯且具有決定作用。例如14日攻打塘沽即他首次參戰時,10門4磅炮、若干火箭、阿姆斯特朗炮和山榴炮等共達50門左右,轟炸了整整一個小時。21日,大沽炮臺遭受連續兩個小時的轟炸,留在營地的呂多維克·戴加萊等人都能聽到炮聲。直到七八點鐘時,炮臺火藥庫發生爆炸,聯軍停止炮擊并開始發起沖鋒。步兵和水兵攀梯子爬上城墻,與守軍展開慘烈的肉搏戰。接近10點,清軍撤出,包括守軍將領在內的一千多人陣亡,還有大量傷員。雖然大清官兵頑強抵抗,卻不敵聯軍,促使直隸總督決定與歐洲人談判。為結束戰斗,他答應棄守其余炮臺,并將武器交給聯軍。至此已毫無疑問,天津的大門已經打開,無力保護它的清軍準備撤離。在損失500門大炮和數千名軍人(其中很多人被俘)之后,清朝廷只好利用外交手段,為殘存的軍力提供支持。

戰役從此進入第二階段。9月2日,英法聯軍占領天津。清朝談判代表曾于8月23日露面,同意31日開始實質性談判。在當天的談判中,蒙托邦將軍堅持要求前往北京,達成先前提出的種種要求。雙方代表商談的基礎是1858年的條約,其中涉及提高戰爭賠款總額。還有一個條款令中國尤其難以接受,即批準條約的地點要在北京。但英法方很快發現,外交代表桂良和恒福沒有能力讓清朝廷遵守約定!清朝官員進行談判只是為了拖延英法聯軍的行動,使皇帝獲得必要的時間以組織首都的防御。英法外交官因為輕信上當,遭到猛烈抨擊。1860年9月9日至11日,聯軍陸續動身向北京進發。三天后,清朝廷送達新的談判建議。這一次出面的是自稱能代表皇上的怡親王。西方人雖然接受了建議,但由于對清朝廷不信任,提出把談判地點安排在距北京25公里的白河和大運河的交匯處——通州。他們同時提出,軍事行動不會暫停,所能做的讓步只有兩點:聯軍不越過通州南八公里處的某個指定地點,并且前往北京時,聯軍談判代表只帶2000人的衛隊,不帶炮兵。這一次,清朝廷的目的不僅是爭取時間,而且要把聯軍吸引進一個以白河和張家灣鎮為依托,配備強大火炮和眾多騎兵的半圓形防御圈。格蘭特與蒙托邦兩個將領就如何應付敵方防御早有預案,遂使清朝廷計劃落空,但他們同一天得知,清朝廷扣押了好幾個英法派往通州談判的外交官和隨從軍人。

軍事行動示意圖

轉引自:Bernard Brizay, Le Sac du palais d’été.Seconde guerre de l’Opium,éditions du Rocher,2011。

顯然,外交官已經束手無策。清朝廷把英法俘虜當作人質,以便在未來的談判中做籌碼。英法將領對中方的誠意疑慮重重,似乎清朝廷的種種拖延伎倆已經坐實。在此過程中,軍事將領的發言權逐漸超過額爾金勛爵和葛羅男爵。下一步便是向北京挺進,迫使清朝廷簽約。因此可以說,1860年9月21日著名的八里橋之戰,開啟了戰事的第三個階段。英法聯軍8000人于當天早上5點鐘上路,隨即與清軍交火,清軍則圍繞跨大運河通往北京的八里橋構筑起防御工事。在左翼英軍的配合下,法軍的任務是進攻并奪取此橋。清軍騎兵向柯利諾旅的部隊大舉沖鋒,柯利諾則主要依靠4磅炮自衛并防止被敵包圍。隨后,12磅炮迫使敵軍全部后退,步兵一舉占領該橋。呂多維克參加了此次戰斗,他的文字記載中提及的雙方損失之懸殊,再次表明西方人擁有絕對的技術優勢:歐洲人陣亡者不足10人、受傷30人左右,清軍則死傷數百人。八里橋戰斗的次日,清朝廷試圖重啟談判,此次派出的談判代表是皇上的胞弟恭親王,但由于清朝廷反復重申在達成協議之前不能釋放人質,談判于10月4日破裂。此時,英法聯軍占據優勢地位,而在聯軍內部,軍人取代了外交官,已經完全掌握權力。兩軍將領得知,清軍將領僧格林沁已在北京以北筑壘備戰,遂決定集中兵力消滅這部分清軍,再向首都進軍。正是在繞北京城尋找清軍騎兵的過程中,法國人和英國人發現并包圍了圓明園。這一天是1860年10月6日。在隨后的兩天里,這處美輪美奐的園林遭到聯軍始而尚有章法、繼之野蠻殘暴的瘋狂搶掠。10月18日,借口為了給被殺的人質復仇和盡快達成“和平”,英國人決定燒毀圓明園。這是英國和法國歷史上黑暗的一頁,也是拿破侖三世黑色傳奇的重要污點。雨果在寫給巴特勒(Butler)上尉的著名信件中寫道,歷史將記載“一場偷盜,兩個盜賊一個叫法蘭西,另一個叫英吉利”。他無情地指控法蘭西帝國“吞下了這次勝利的一半贓物,今天……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把圓明園富麗堂皇的破爛拿來展出”。但在劫掠放火行動始作俑者的行動和記載中,看不到任何后悔的痕跡。在此問題上,呂多維克的信件完全能夠反映遠征參與者的心態。我們還知道,有一批當地的搶劫者和贓物窩主與西方人混在一起,而且未將他們手中的圓明園珍寶歸還;被英國人燒毀之后,園子繼續遭到偷盜破壞。盡管如此,恭親王于10月20日同意英法提出的各項條件,英國人可以于24日進入北京簽署條約。額爾金勛爵騎著馬,率領他的參謀部和一千多人的隊伍,得意洋洋地開進城里。葛羅也毫不示弱,坐著一乘八人大轎入城,身后跟隨著由參加遠征各部隊代表組成的隊伍,總司令以及冉曼、柯利諾兩位將軍各就其位。恭親王率領著官服的文職官員,親自迎接法方代表。到了10月25日的晚上,既然英法兩國已經在中國首都以1858年條約為基礎簽訂了新條約,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遠征中國已經結束。但隨后的幾天仍然非常重要,法國人要為被清軍殺死的6名法國人質舉行隆重的葬禮,恢復天主教會的種種特權。我們還記得,這正是法國人參加這次遠征的最初動機。10月28日和29日,接連舉行了兩場彌撒。第一場彌撒的地點是耶穌會士于17世紀建立的天主教墓地,它的功能根據條約得以恢復。第二場在北京主教堂內,它已經歸還當地的主教。雖說劫掠和燒毀圓明園這一暴力行為立即實現了英法聯軍的直接目的,即為人質復仇,并阻止中國人此時的抵抗,但我們仍然要質疑此事長期的影響。的確,歐洲人認為這種懲罰手法只損害了咸豐皇帝的個人利益,但實際上,它深深地傷害了全體中國人民的民族自豪感。通過此事,他們讓這所一直完全屬于皇帝個人而大眾從未涉足的宏偉園林走進了中國人的集體記憶。就在這處作為皇上私產、充斥著皇家珍寶的夏宮被摧毀之時,它成為了國家記憶的組成部分,也成了中國百姓心中帝國文化的一個象征,這正是此次遠征中國的一個意外后果,而且它并非一個微不足道的后果。此時的中國已經顯露出全面衰敗之象,這一局面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中國打敗日本時才真正改變,其間發生的眾多具有實質意義的事件,都沒有引起時人的關注。當時,世界列強都在尋求利用清帝國的衰微攫取利益,其中行動最為迅速、成效最為顯著者當屬俄羅斯。年輕有為的俄羅斯公使伊格那提也夫,利用10月末出面調解之機,于11月14日從清朝廷手中攫取了一項補充條約。清朝廷被迫向這個貪婪的鄰國割讓大片土地,特別是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地區。而在英法遠征中國的過程中,俄國僅限于擔任旁觀者的角色,所以對它來說,無論是開發礦產和木材還是取得商業(不久后即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通商)利益,都是額外的收獲。

法國軍隊占領圓明園(《畫報》1860年12月22日)

法國軍隊于11月1日離開北京,一周后英國軍隊撤離。至此,對中國的遠征已經宣告結束。兩國憑借各自的軍事力量分別達成了最初設定的目標,而且均可以從與清帝國的商業往來中獲利,同時,其文化影響更是通過宗教的輻射作用而得到鞏固。然而,參加這次遠征的人們在回到法國時并沒有受到熱烈的歡迎。公眾輿論對中國之役并不真正關注,此事對他們來說過于遙遠,而且規模太小,理由也不充分。相反,戰爭獲得全勝、傷亡人數有限,倒使公眾認定,這不過是一次“行軍訓練”。除此之外,摧毀圓明園的消息也產生了嚴重后果,它不僅進一步敗壞了遠征的名聲,而且使決定這次遠征的當局和個人威信掃地。正是由于這些因素,蒙托邦將軍(1861年6月底在馬賽上岸)盡管受到皇帝的獎賞,但這種獎賞并沒有達到他的期望。當然,蒙托邦當上了參議員,受封八里橋公爵(1863年追授世襲權),獲得榮譽軍團大十字勛章,并榮獲軍事勛章。但是,皇上關于給予蒙托邦終生和世襲巨額年俸的提議在1862年2月被立法機構否決。更令蒙托邦失望的是,他未能晉升為元帥,而后來指揮墨西哥戰役慘遭失敗的巴贊(Bazaine)居然成為元帥。除卻此類波折之外,我們還應看到,遠征中國還有一個長期的后果,它使中國人的民族主義和排外情緒日益增長,這恰恰是對十九世紀西方自我塑造的鐵血形象的反彈。滿腦子殖民思想的額爾金認為,只有殘暴手段才能讓當地人心生敬畏,歐洲人就應該使用暴力令人懼怕。而中國人則將摧毀圓明園視為卑鄙之舉,是對文明的踐踏,是西方劣根性的反映。此后中國與西方的相互疑忌長期存在,未有消除。

菲利克斯所作兒子書信的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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